周家荷花園里已沒了荷花,只剩下滿堂青翠的荷葉。殘草蓬蒿,斜陽落葉,頗有一些秋日蕭瑟。
荷葉帶著水飄忽不定,黑奇的眼睛也跟著荷葉飄忽不定。
黑奇在心里推演著他的十三劍,撕咬、豬突、狂暴、號月、山青、殘月、甩尾、飲血、噬骨、狂襲、出山、人獨、絕響。
他的心里有群狼望月長嚎、野豬踏碎山河、人類勾心斗角、眾生在臨死前逍遙一嘆。
然后他心里的景象又變,變作了漫天烏云下的洛城西門,變作了兩個執(zhí)劍對視的人。
他在想,想葉青尋是如何出招,而穆千城是如何出招?
葉青尋當時在想些什么,他是不是留了手?
黑奇想象不出答案,門外有響動聲,來人顯然沒有遮掩的意思,于是黑奇睜開了眼。
眼前的人正是穆千城。
穆千城輕聲問:“有件事要找你,你去不去?”
黑奇站起:“什么事?殺人?”
穆千城點點頭:“既殺人,也救人?!?p> 黑奇活動了一下指節(jié):“去!干嘛不去?”
穆千城玩笑道:“不用去問問你家周姑娘?”
黑奇反問:“你不也沒帶上你家唐姑娘?”
穆千城清嘆:“我要是敢不帶上她估計要被她給打死?!?p> 不過他沒有說的是已經(jīng)讓趙雨秋去搪塞唐芊芊了。
黑奇笑了,表情略帶嘲諷,但很快他就閉上了嘴。因為周慕蝶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后。
周慕蝶略帶慍怒之色:“什么都不說就想走?”
黑奇聳肩:“怎么會?我這不就是在等你嗎?”
周慕蝶嘆息一聲:“我也是抽不開身,周家的產(chǎn)業(yè)不能全靠二哥一人打理?!毖哉Z間,周慕蝶上前整理一番黑奇的衣衫,道:“小心點。我等你。”
黑奇只是略微點頭,眼里卻有萬般柔情。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善表達。
穆千城背靠在樹上,并不去看那兩人。
他想了很多:
這一行也許會有兇險,還是不要帶上唐芊芊了。讓小胖子告訴她我出去幾天就可以了。
最讓穆千城放心不下的是夜雨微。
當日守城的士兵說夜雨微被一個女子帶走了。那女子是不是之前在沁園春里的那一個?他帶著夜雨微去了哪?而夜雨微的身體……
這一切穆千城都毫無頭緒,只能求助賈天宇去大海撈針似的調(diào)查。
穆千城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么依靠賈天宇,盡管他已是江湖上聲明赫赫的“劍尊”。
穆千城苦笑一聲:“劍尊”這個名號他還真的擔待不起,至少眼前這個臉色黝黑的男子就絕不在自己之下。
黑奇將一個包袱甩到肩膀上:“去哪里?”
穆千城看向西北方向,道:“開封府?!?p> ……
……
自唐末以來,戰(zhàn)亂不斷,軍閥林立。
太祖趙應崛起于亂世,天命所歸,一統(tǒng)中原,定國號為“慶”,依舊定都開封。
開封,也稱汴京,作為大慶最偉大的城市,開封比之洛陽都要繁華不少,人頭攢動,車水馬龍,行人南來北往。
推獨輪車的、騎馬的、牽著騾子的、挑擔的、拉客的、攤販的,各色行人使本來很寬闊的街面突然變得狹窄起來。
樊樓,又名礬樓,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每座樓高三層。
其中西樓是樊樓的主要建筑,也是五樓中最大的一座,樓上設(shè)有皇上御座,陳設(shè)富麗堂皇。
樊樓里每座樓都設(shè)有琴房、書齋,皆是淡雅幽靜。
白天的樊樓灰瓦青磚,雕梁畫棟。到了夜晚,燈光亮起,在黑色夜幕的襯托下,便又平添了許多金碧輝煌的氣勢。
穆千城和黑奇坐在這大宋第一樓——樊樓——外面的一個小面攤,吃著蔥油面,喝著一點小酒,抬頭看著這燈火闌珊。
穆千城忍不住喃喃:“這大丹使臣究竟要在上面待多久?”
黑奇又喝了一口酒:“那些大丹人馬背上漂泊慣了,哪見過這樣奢華的享受?就算是在這里待上三天三夜也是不足為奇?!?p> 穆千城轉(zhuǎn)過頭,往碗里添滿了酒:“難不成你我要在這小面攤待上個三天三夜?”
那店老板打趣道:“那可不成,小店也是要打烊的。”
穆千城看著這個臉上已有不少皺紋的中年老板,搖搖頭:“大叔你這家店選錯位置了,來這樊樓的人哪會到你這來吃面?”
老板將一塊舊抹布往肩上一搭,得意道:“客官這你可就說錯了,誰說來樊樓的就一定要上去?”老板也抬頭看一眼那燈火闌珊,面色帶著回憶:“這樊樓可是所有少男少女的夢??!每天來這里的少男女不知有多少?!?p> 老板坐下:“來我這里吃碗面,一填飽了肚子,二還能自然而然地多看幾眼樊樓,我這生意,嘿!紅火著呢!”
黑奇舉起酒壇向穆千城一笑:“我們可不就是那些少男嗎?”
穆千城也抓起酒壇同黑奇一碰,而后二人便是將這酒壇里的酒一飲而盡。
店老板看著二人,眼里已是露出笑意,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店老板搖搖頭,繼續(xù)道:“因為這樊樓,盡管我賣的東西要比其他地方要貴上一倍,也是沒有人會抱怨。我這小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比缓蟮昀习逡沧テ鹆司茐炖锕嗑?。
烈酒入喉,店老板心里也漸漸苦澀:難道他就真的只想在這里過一段普普通通的人生嗎?
誰曾經(jīng)還不是一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呢?
穆千城二人看著老板,眼神好像才注意到他一樣。
穆千城嘆一口氣,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道:“大叔!這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算是我二人在這里的租金。”
店老板放下酒壇,看著那銀票:“好吧,我這店晚上就交由你們照看,而現(xiàn)在嘛,我也該走了?!?p> 店老板起身就要走。雖然現(xiàn)在本不該是他打烊的時間,但老板今天確是突然很想老婆孩子。
穆千城二人看著店老板走遠,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穆千城盯著店老板的背影很久。盡管他的視力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好少不少,但店老板的背影依舊是很快就找不到了。
穆千城收回目光,拿起酒碗放到嘴邊,又抬起頭看著這眼前的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