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jiān)通天臺。
頂樓除去眾多繁瑣復雜的觀象儀器，還用作藏書納簡，三面書墻高達數(shù)丈，以至于需要多架專門用來拿書的梯子，此時已是深夜，只有一名老人與書童呆在這里，老人因為讀書過多，以至于看壞了眼睛，腋下夾著一本古書，蹣跚著走出內(nèi)室，來到鑿開一墻凸出向外的摘星路上，這條路突兀橫出閣樓長達六丈，由九九八十一大塊漢白玉鑲嵌而成，晶瑩剔透。行走在路上，低頭看去，膽小的肯定要兩腿顫抖。站在這里，可飽覽皇宮全景，屬于逾規(guī)違制，因此在本朝任何一份輿圖方志文獻上，都不見通天臺的記錄，老人走到玉石道路盡頭，仰頭望去，小書童趕緊跑來給監(jiān)正大人披上一件外衣，長得唇紅齒白靈氣四溢的書童倒也不懼高，在一旁坐下，雙腳懸空晃蕩，陪著老人一起看向浩瀚星空，托著腮幫怔怔出神。
小書童輕聲問道：“監(jiān)正爺爺，真的能看到什么嗎？聽大師兄說說咱們望氣士的祖師當年親眼瞧見八國版圖上八根沖天而起的浩大氣柱，一根根逐漸轟然倒塌哩，”
既然被喊做監(jiān)正，那自然是欽天監(jiān)的第一人鄒握瑜了，老人攏了攏外衣，輕笑道：“老了，眼睛也不好使喚，已經(jīng)看不太清楚?！?p> 年幼書童不以為然道：“監(jiān)正爺爺你有天眼的呀，會看不清楚？”
老人無奈苦笑道：“天眼？那個新來的年輕人的話也能信？小書柜，這是那小子想借我屁股下的位置來替他布局，千萬不能當真。若說天眼，他自己才是，我的望氣功夫差遠了?！?p> 書童打抱不平道：“不會啊，監(jiān)正爺爺不是明面被貶，實際卻是沒有影響嗎？若是那個家伙敢騙我，看我不去撕了他的書！”
老監(jiān)正搖頭道：“沒贏，沒贏啊。只是陛下現(xiàn)在還不愿與孟家撕破了臉皮，孟東君的計謀與手腕啊，當真不是我能比的。朝廷設棋待詔，南派以王扶搖為首，北派以江浴鹽作魁，棋力與我相仿，其實都遠遜色于黃三甲，王集薪說孟東君下棋如淮陰用兵攻無不克，這話分明是只觀棋譜不曾親自對局的局外語，應該是淮陰點兵多多益善才對，孟東君真正厲害處哪里是在中盤，收官才見功底，只可惜世上無人能與他手談至收官罷了，想必這才是他挑起春秋國戰(zhàn)的原因，畢竟三尺棋盤，對他而言，太小了?！?p> 昵稱小書柜的書童咂舌道：“那這魔頭豈不是真的天下無敵了，就真的沒人能下棋贏過他嗎？”
老人想了想，笑道：“贏過他的似乎真沒有，不過平局，有?！?p> 書童兩眼放光，扯了扯老監(jiān)正的袖子，迫不及待問道：“誰??？”
老人怕身邊這只小書柜著涼，先讓書童坐起身，再將書本墊在這孩子屁股下，這才不急不緩說道：“當年先皇親自出迎，數(shù)十萬太安城百姓夾道歡迎，小書柜，你說是誰？”
書童哇了一聲，“知道知道，鎮(zhèn)國寺的那位活佛，監(jiān)正爺爺，真的能立地成佛嗎？是不是說我站著站著就變成佛了？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想去當和尚啊?！?p> 老監(jiān)正語氣沉重道：“頓悟真假不知，終究不是釋門人，即便我讀了些佛經(jīng)也不可妄言?？尚薜榔曝攨⒍U散運，千真萬確。一國君主，若是癡迷佛道，肯定不是幸事啊。崇尚黃老清凈還好，于國傷財，還可以當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若崇佛，就不好說了，氣運一散，再聚難如登天。佛法初入中土，便遭來饞貶，未必只是流于表面的儒釋道三教歧義，實則是最重養(yǎng)氣的儒道兩家擔憂佛門壞了中土氣勢?！?p> 小書童苦著臉道：“那我還是不做和尚了?！?p> 老人笑了笑，摸著小書童腦袋。
小書童百無聊賴，嘖嘖道：“監(jiān)正爺爺，白天我閑來無事，就看著天空，怎么感覺好像最近咱們皇宮的氣運里，多了一些黑氣啊。”
原本應該被貶的老監(jiān)正嘆了口氣，幽幽的道：“還不是當初那位孟家三郎惹下的禍，這下要報應在他兒子身上了，雖然咱們大唐境內(nèi)妖魔極少，但是還是架不住這悠悠天下的遼闊不是。答應監(jiān)正爺爺，只要那些家伙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欽天監(jiān)的這把劍你就不要隨便動用，知道嗎？”
小家伙不明所以，但還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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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大船順江而下，三千里廣陵江，煙波浩渺，此江容納六水吞吐大江，歷來是兵家死爭之地以及騷客游覽勝地。
田沖站在船頭給李寸心講解廣陵江的地理形勝，附帶了許多當年他爹灌輸給他的兵法見解，“春秋以前，南北對峙，無不以爭此地做據(jù)點，控廣陵便可揚帆東下，居高臨下，以獅子搏兔之姿搶奪天下，早先北方想要飲馬東南，或者南方想舉兵北伐，都要經(jīng)過三千里廣陵江，三城三關(guān)三山，素來被兵家矚目?！?p> 小道士膽顫心驚道：“我們不會真要去湖州吧？”
李寸心最近一直習慣性的納靈入體，一天到晚，不知運轉(zhuǎn)了多少周天，輕聲笑道：“自然要去，怎么，難道你有小情人在湖州，所以不敢去？”
小道士搖了搖頭。
李寸心突然聽到船尾傳來一陣哭爹喊娘，趕到船頭，看到小豆丁在地上打滾，兩個小家伙在一旁得意的抱著臂，碩合漣漪上前與李寸心訴說了一遍經(jīng)過，雞毛蒜皮的小事，三個小家伙因為一起去船艙內(nèi)偷雞腿，因為分贓不均，這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李寸心搖了搖頭，這三個小家伙，真是不讓人省心。
暮色中，廣陵江上百舸爭流，千帆競發(fā)，一番熱鬧繁華景象，越是臨近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就越發(fā)感受不到故鄉(xiāng)北境的千里曠野寂寥。
順江而下，從槐花郡到湖州僅需半日的時光，瞧著身邊來往的客船上滿是背著書箱的讀書人，聽著他們的高談闊論，想必應該都是去文城參加辯禮的讀書人。
湖州文城，便是那‘湖州柳’的所在了，湖州文人熱衷于辯禮，湖州三大豪閥便是每年舉辦一次盛大的辯禮活動，對于湖州文人來說，便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了。
李寸心趴在船頭，憑欄遠眺：“不請自來，真是惹人厭?！?p> 不知何時在李寸心的身旁，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也學著李寸心的模樣，眺望著江邊美景。
那紅衣少年長發(fā)屬龍在腦后，眉間有著一道黑色的印記，笑容燦爛的道：“小王爺不驚訝？”
李寸心絲毫未動，淡淡的道：“當小豆丁跟我一路的時候我便猜到會有今天?！?p> 紅衣少年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小王爺果然是慧眼如炬。”
李寸心斜眼瞧了瞧這紅衣少年，詫異的道：“不打架？”
少年搖了搖頭，轉(zhuǎn)身瞧了瞧那在船板上痛哭流涕的小豆丁，無奈的道：“本來是想著動手的，可是你這位朋友的水火雙法有些棘手，索性就不動手了，省的到時候費力不討好?！?p> 李寸心靠在欄桿上，攤了攤手：“有話直說，你們魔族人不達到目的肯定不會罷休的?！?p> 少年粲然一笑：“小王爺言之有理，若是小王爺能把他交給我，那我們便可以相安無事，豈不快哉？”
李寸心瞧著少年燦爛的笑容，也是還給他一副笑臉，可誰料李寸心卻是突然一拳，狠狠的砸向了那少年的胸前！
少年眼中寒芒閃過，輕飄飄的便是躲過了李寸心的一拳！
雖說少年躲過，但是身后的欄桿卻是遭了殃。李寸心一拳不中，也是不再糾纏，只是撇了撇嘴，贊嘆道：“好身法！”
少年依舊微笑：“小王爺?shù)娜?，也是世間罕見啊。”
李寸心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道：“別亂拍馬屁，小心拍到馬蹄子上。廢話我也不多說了，想要從小爺?shù)氖掷飺屓?，我還是勸你在多想一想。”
少年有些詫異的‘哦’了一聲，輕笑道：“小王爺與他相識？”
李寸心擺了擺手，大大咧咧的道：“不相識，不過我那兩個小家伙喜歡他，怎么，不行?。俊?p> 少年瞧著面前這人混不吝的模樣，也是有些許的錯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么一位背著王爺頭銜的人，怎么反而更像是一個在江湖內(nèi)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呢？
少年剛想在多言語幾聲，卻突然瞧見了不遠處的江面上，有著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和尚正撐著一具竹筏，逆流而上！
小和尚年雖不大，一臉的清秀，可是似乎沒有吃飽飯，光亮的小腦袋上沁滿了汗水。
瞧見那有些笨拙的小和尚，那少年隨即無奈的搖了搖頭，沖著李寸心微笑道：“今日算是打個照面，等入了文城，再與小王爺切磋。”
瞧著那突然入水不見蹤跡的少年，李寸心也不驚訝，反而是對著那撐竹筏的小和尚提起了興趣。
小和尚氣喘吁吁的撐著竹筏趕來，臨近大船，小和尚這才自報家門。
“小僧法佑，閣下可是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