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嘈雜聲依舊能傳入屋內(nèi)。
不過宋賦已經(jīng)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王家的家境并不好,桌椅板凳不能和縣廷里的比,但坐個人是不成問題的。
宋賦沒有多看,也沒什么好看,他拿了個小板凳就放在臺階上坐下,看著院落中已經(jīng)快要枯死的桃樹。
穆紫凝也跟在坐在他的身旁,卻是在看屋外,好像下一刻劉世奇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在那里。
王家兄妹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坐下,只能安安靜靜的站在旁邊,各懷心思。
王石虎已經(jīng)決定,等會兒不管如何,都要扛下這個罪名,絕不能牽連這幾位年輕人和自己的妹妹。
只是一想到劉家在這寧縣的勢力,王石虎就感到無比的絕望,就算自己一人出去扛罪,只怕這件事依舊不能了結(jié),特別是劉世宗差點被自己打死,就更加的不能善了了。
穆紫凝手杵下巴,道:“你還要敲劉世奇的竹杠?”
宋賦笑道:“他劉世奇或許會比陳通還有錢,但我卻不能敲他的竹杠?!?p> 穆紫凝面帶疑惑的問道:“為什么?”
宋賦道:“對付每一個人都要用不同的辦法,要是劉世奇和陳通一樣,那么用同樣的辦法自無不可,但他們不是,如此一來,當(dāng)然就要換一種方法。”
“這就好像一把鑰匙只能開一把鎖,開不了天下萬鎖。”
穆紫凝道:“那大人打算用什么辦法?”
宋賦也沒掩飾,低聲道:“先拉攏已安其心,并在安心時給予致命一擊,務(wù)必做到一擊之后,再無翻身的余地。”
穆紫凝道:“大人還真是狠辣,不過這樣確實是最好的辦法?!?p> 宋賦道:“所以你支持我?”
穆紫凝道:“為什么不支持,我現(xiàn)在可是大人的人?!?p> 話一出口她立刻就覺得不對,連忙解釋道:“不是,我是說,我是站在大人這一邊的人?!?p> 宋賦啞然失笑,“其實你根本用不著解釋,這意思我還是懂的。”
穆紫凝跟著笑了笑,但聽到這句話后,心里卻又覺得失落無比。
接下來的時間里,宋賦和穆紫凝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都在享受時光的靜謐。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而唯有焦心之人,才會感覺到時間的漫長和煎熬,就好像王家王家兄妹和屋外的鄉(xiāng)民們。
他們時而翹首以盼,時而看向屋內(nèi),互相之間竊竊私語,都在訴說著自己的猜測。
“你們說,這幾個年輕人是什么來頭,居然敢動劉世宗,還不怕劉世奇?”
“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就錯了,不是他們是什么來頭,而是那個氣質(zhì)不似常人的年輕人是什么來頭,難道你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一直都是那個年輕人在發(fā)號施令?”
“咦,聽你這么一說,好像是這么回事;不過哪有什么用,我們現(xiàn)在問的,是他們有什么憑仗敢動劉世宗?!?p> “依我看,八成是哪家的貴公子從郡里來游玩,要不然怎么敢這么做?!?p> “不對,我覺得不像,應(yīng)該是什么官家子弟,你看看他剛才說的話,居然敢揚(yáng)言讓劉世奇親自前來,這要是沒點底氣,怎么敢這么做?!?p> “其實我看你們說的都不對,若他真要是有底氣,剛才就把劉世宗給打死,怎么會綁到現(xiàn)在,我看就是年輕人一時熱血上頭做了沖動事,等劉世奇來了,他肯定要好好賠罪?!?p> “………”
樹上的閉目養(yǎng)神的樂喜將這些話語盡數(shù)聽在耳中,并沒有出聲解釋,而是面帶笑容的搖頭。
咦,好像踩到什么東西,硬邦邦的。
樂喜低頭一看,原來是劉世宗的腦袋,聽著那虛弱的呼吸聲,這家伙還沒死。
樂喜收回腳,還是不給自家公子惹麻煩了,畢竟那劉世奇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路的盡頭。
他跳下棗樹,圍觀的鄉(xiāng)民們紛紛噤聲,眼中帶著害怕之色的看著他。
畢竟剛才他抬手之間就殺了一人,并打翻所有劉世宗的狗腿,對于常人來說,恐懼是在所難免。
樂喜也懶得理會,走入大門來到宋賦身邊,道:“公子,劉世奇來了。”
話音響起,樂喜明顯感覺到王家兄妹的身子頓時僵硬,就好像被冰凍起來的人兒。
宋賦則道:“你去守著劉世宗,我讓你放人你再放。”
“是?!?p> 樂喜答應(yīng)一聲,又再度回到劉世宗身邊。
“劉世奇來了!”
這時,不知是哪個眼尖且嗓門大的家伙頓時嚎了一嗓子,眾人瞬間回頭看去,接著劉世奇的身影赫然映入眾人的眼中,他們看到的并不是一個身子骨瘦弱的人,而是一座大山,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隨著劉世奇的走近,眾人紛紛散開,就連剛才四處玩耍的孩童都被父母抱在懷里,不再讓其亂跑。
劉世奇臉色陰沉,在看了眼鼻青臉腫、氣若游絲的劉世宗后,他的鼻子里發(fā)出‘哼’的一聲,隨即抬腳邁入。
他看到了坐在臺階上若無其事的宋賦,又看了眼旁邊的穆紫凝,最后才看王家兄妹。
王石虎悄無聲息的拉住王若云的手,他感覺到了那輕微的顫抖。
深吸一口氣,王石虎努力再心中告誡自己:將死之人,沒什么好怕的。
“劉大人,你總算來了,我等你等的可是好辛苦?!?p> 宋賦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
劉世奇上前,抱拳道:“宋大人,不知你怎么會在這?”
話音落地,正圍在周圍看熱鬧的鄉(xiāng)民和王家兄妹頓時愣在原地。
在他們預(yù)想中劉世奇一出面對方就立刻放人的戲碼沒有出現(xiàn),反而互相客套起來,而且聽劉世奇的話語,對方是一位大人,還是一位連劉世奇都不敢太過放肆的大人。
這年輕人,到底是何來頭?
所有人的眼中都帶著疑惑。
宋賦反問道:“我為什么不能在這?”
劉世奇語塞,隨即定下心,聲音不急不緩的問道:“宋大人,劉世宗無知沖撞大人,本就是他罪有應(yīng)得,大人該如何做就如何做,不必看我的面子?!?p> 說這話的時候,他死死地盯著宋賦的雙眼,想要看看,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宋賦道:“劉大人言重了,其實……我本來也就沒有看你的面子?!?p> 剎那間,天地為之一靜,所有人屏息凝神,都在心中為這位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而捏了把汗。
劉世奇在寧縣出了名的好面子和愛記仇,但凡得罪過他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況且眾目睽睽之下打人臉這種事,還要更讓人記恨。
宋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全然不看劉世奇那陰沉的臉,因為太過惡心。
他道:“劉世宗不顧民愿,欲強(qiáng)搶王石虎的妹妹王若云為妻,當(dāng)然,聽聞劉世宗已經(jīng)有好幾個女人,這王若云只怕也做不了妻,最多就是個妾,當(dāng)然,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劉世宗強(qiáng)取豪奪。”
以劉世宗的手段,當(dāng)不得一個‘巧’字。
劉世奇站在臺階下,矮了宋賦一截,這氣勢上也被壓制,更何況宋賦氣場也不會輸給劉世奇,畢竟宋賦曾在朝中為官,見過的大員并不在少數(shù),豈會被一個小小的縣丞所壓倒。
宋賦道:“劉大人,你既然身為縣丞,這種事情其實你根本不必來問我,你應(yīng)該知道怎么辦……吧?”
劉世奇心中暗罵一聲‘好個狠辣的小子’,隨即臉色恢復(fù)如常,波瀾不驚的道:“這種小事自然不必麻煩宋大人,我知曉該怎么做?!?p> “那就好?!?p> 宋賦點點頭,隨即說道:“我不是寧縣人,也不會一輩子在寧縣,這就好像一個人在爬山,他只要愿意走,就不會一輩子在山腳,而是要往高處去看看別的風(fēng)景?!?p> “期間要是遇到攔路石,這是最讓人不爽的事情,若能眼不見心不煩的往上走,我看是最好不過的事,劉大人以為如何?”
劉世奇眼中閃過一道神光,心中盤算著這話的分量。
他不是聽不懂,身為老油條,他瞬間就明白了宋賦這話是什么意思,但他需要知道,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萬一是這小子哄騙于他的也說不準(zhǔn)。
宋賦見狀,又緩緩說道:“劉大人身為縣丞,想必對大祁律早已滾瓜爛熟,劉世宗我就交給劉大人處置,我相信劉大人必然不會徇私枉法,對嗎?”
劉世奇又是一愣,這小子未免也過咄咄逼人了。
好話才剛剛說在前頭,現(xiàn)在又來一擊,著實可恨且可惡。
劉世奇道:“宋大人放心,我必然不讓大人失望?!?p> 宋賦道:“那樣最好不過,改日少輕必然登門拜訪,劉大人應(yīng)該不會往外趕人吧?”
劉世奇道:“那我就在家中恭候大人蒞臨寒舍?!?p> 說完,他心已安了一半,年輕人年輕氣盛好面子,這可以理解,況且對方把臺階也給了,他便也順著下了。
這件事,便到此結(jié)束。
宋賦道:“樂喜,把劉世宗交給劉大人?!?p> 話音落地,樂喜便扛著劉世宗走了進(jìn)來。
劉世奇讓人把劉世宗背起,隨即他對宋賦抱拳告辭,所過之處,眾人目送,眼神復(fù)雜。
囂張多年的劉世奇,居然還會有吃癟的一天,簡直稀奇了。
很快他們就把眼神再度放在宋賦身上,這一刻,他們心里好像明白了點什么,但又好像沒有明白。
而看著劉世奇離去的王石虎,頓時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但額頭早已是冷汗直冒。
穆紫凝小聲說道:“他居然能忍?!?p> 宋賦道:“他不是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況且這是我給他的臺階,他不下也得下,我身為縣令,他只不過是個縣丞,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和我撕破臉皮,他不會有半點好處?!?p> “而且……”
宋賦眼睛微瞇。
穆紫凝道:“而且什么?”
宋賦聲音平緩的道:“我敢當(dāng)眾殺他,但他卻不敢當(dāng)眾殺我;我殺他,是主官懲戒下屬,他殺我,就是犯上作亂?!?p> 穆紫凝悚然一驚,再度看著身旁人。
縣丞并非是由縣令任命,而是由朝廷任命,眼下聽聞他這么說,其中的意味很深。
畢竟殺了一個縣丞,縣令只怕也要不好過。
可眼下聽來,他信心十足,似并不懼怕上面的懲罰,再聯(lián)想到昨晚他說的話,穆紫凝隱隱約約又察覺到了什么。
宋賦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清冷的道:“王石虎。”
“在?!?p> 王石虎連忙上前,單膝跪地道:“草民見過縣令大人?!?p> 宋賦笑道:“你猜到了?”
王石虎道:“外人都說草民是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其實草民不是?!?p> 宋賦微微點頭,“不是就最好,所以從今天起,你就是上河鄉(xiāng)的亭長?!?p> “?。??”王石虎豁然抬頭,周圍一片嘩然聲四起,眾人看著王石虎的眼神里,帶著羨慕妒忌恨。
宋賦道:“怎么,你不愿意?”
王石虎連忙搖搖頭,“草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上河鄉(xiāng)本就有亭長?!?p> 宋賦道:“那從現(xiàn)在開始他不是了,而你王石虎,就是上河鄉(xiāng)新任亭長。”
王石虎只覺腦袋里混亂無比,原以為是大落,結(jié)果是大起。
這時,王若云已經(jīng)站在王石虎的身邊,并伸腳踢了踢王石虎。
王石虎頓時回過神來,道:“多謝大人。”
宋賦道:“挑選你認(rèn)為可靠的人擔(dān)任你的幫手,也就是求盜、亭佐等幾個職位,過幾天你來縣廷一趟,我會給你任命?!?p> 王石虎道:“遵命?!?p> 宋賦道:“你要記住,亭長該做些什么,不該做些什么,要是遇到阻攔也不必怕,只管去做就行?!?p> 王石虎聞言,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豪氣,“必不負(fù)大人所托。”
宋賦點點頭,而后看向樂喜和穆紫凝,“趁現(xiàn)在天色還早,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p> 穆紫凝輕‘嗯’一聲,樂喜則早已走到屋外,只要有事做,他就很開心。
最終,宋賦在所有人矚目之下離開了此地。
而等他們離開后,眾人依舊沒有散去,他們在久久回味,這新來的縣令大人,和上一任好像不太一樣,難道說,寧縣真的要變了?
想到這,眾人又全都搖搖頭,想要變天哪有那么容易,只有他們這些在寧縣土生土長的人才知道,上任縣令雖然是草包一個,但最后是怎么被逼走的,這一切都因為劉世奇想坐縣令的位置。
這一點,早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很快,眾人又把目光看向了王石虎,這王家,算是攀上高枝了。
唉,人的際遇就是這樣,總是在沒有絲毫準(zhǔn)備的時候來,直叫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