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窘境
“謝謝你,叔??!”
計劃好的失憶,也因為張松自認(rèn)為沒有那么好的演技,而被他否決了,幸好之前假裝昏迷時,大致知道了眼前這位穿著深藍(lán)色中山舊裝,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姓氏,這才沒有太多出現(xiàn)穿幫的跡象。
當(dāng)然,現(xiàn)在張松這一副因為生病而面色彤紅,混身無力的情況,真要出現(xiàn)什么紕漏,他也可以甩鍋到生病上嘛。
“唉,這有什么好謝的,不過我也最多幫你到這步了,以后的路啊,還是要靠你自己爭氣??!”
“這是我讓你嬢嬢給你熬的姜湯,喝完了捂一身汗,你的感冒應(yīng)該就會好了!!”
“你也是,身體那么虛就被下涼水里折騰了嘛,要是這個感冒再嚴(yán)重勒話,那可沒得人出錢幫你看病哦??!”
王懷民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著張松,同時還對今天張松沒有頂嘴的態(tài)度有些驚訝,嘴邊吐露的語氣聽起來嚴(yán)厲,實際上充溢著滿滿的關(guān)心。
“一會兒你嬢嬢會送吃的過來,吃完了再回你那個狗窩去?。 ?p> “嗯?!?p> 張松還能說什么呢,胃里再一次泛起的酸水,還有肚子中不斷傳來的絞痛,都在提醒著他,是時候該進(jìn)食了。
不一會兒,一名幾乎跟纖細(xì)不搭邊的中年婦女,頭上纏繞著有些發(fā)黃的白色頭巾,身穿一身天藍(lán)色樸素土家衣服,滿臉不待見地端著一個大大的土碗走了進(jìn)來。
“嗙!”
土碗落在張松旁邊的長條凳上,發(fā)出重重的一聲,差點因為大力而碎裂的感覺。
“撐死你個狗球的?。 ?p> 說完這話后,婦女一刻也不愿在這間木屋中待下去了,轉(zhuǎn)身便氣沖沖地走了。
張松表情尷尬,不過很快便又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作為一名合格的銷售人員,他遇到過遠(yuǎn)比現(xiàn)在更難堪的情況,最后還不是被他一一給化解了。
土碗的形象很不規(guī)整,邊角處還有一個不小的豁口,如果不小心的話,甚至可能會割破嘴皮。而在土碗內(nèi)部,一大碗黃燦燦地包谷面混雜著一些米飯堆積得滿滿,上面還覆蓋了厚厚一層暗綠色炒熟的蔬菜,暫時看不出什么種類。
咕咕!!
聞到了飯菜的味道后,原本被張松用理智壓制下去的本能,立馬造起反來,不但肚子發(fā)出咕咕地響聲,舌頭下面也同時溢出止不住的口涎。
吧唧!吧唧!
餓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真到了有吃食的時候,動作絕對不會多么雅觀。張松也不是不知道長期未進(jìn)食時,更應(yīng)該克制的道理,只是這胸腹間空落落絞痛的感覺,還有一直存在的心悸,這種滋味只有親身感受過的人才會明白,是多么的痛苦與難熬。
恩,炒的菜中沒有多少油水,而且基本沒有什么味道,差評??!
雜糧太多了,吞嗓子眼里有些刮喉嚨,現(xiàn)代雖然開始追求什么膳食營養(yǎng)均衡,但是張松此時還是更喜歡松軟的米飯,差評??!
滿滿一大碗米飯,就這么被張松囫圇吞棗般,快速地塞進(jìn)了肚子里,胃中有了食物充斥后的飽食感,終于讓一直作祟的胃酸有了用武之地,不再從咽喉滿溢到嘴舌中來。
?。?!
忍不住伸出長長地舌頭,將碗中剩余的飯菜湯水添了幾口,張松這才帶著幾分滿意的神色,發(fā)出一口長長的嘆息聲。
屋外,此時太陽似乎已經(jīng)西沉,天氣逐漸昏暗了下來,看來張松之前昏迷的時間,可不算短啊。等到終于沒有了饑餓感后,張松再抬頭觀察自己眼前這間木屋時,才猛然間發(fā)現(xiàn),這木屋中竟然沒有安裝最起碼的電燈?。。?p> 掙扎著從木板拼湊出來的床上起來,張松拿著碗走了出去,尋找可以沖洗的清水,把這個碗洗刷一遍再還給王叔。還是中午蘇醒過來時的木板瓦房,廚房就在張松休息的房間隔壁,進(jìn)門口便能看到王叔跟他老婆兩人一人蹲在灶臺前燒火,一人則黑著一張臉站在灶臺邊上,用鍋鏟劃拉著滿滿一鍋的豬食。
“叔,啷個不開電燈嘛,黑湫湫勒不好干活哦!”
隨著外面天色漸暗,廚房里的光亮也在逐漸暗淡,只有灶臺口熊熊火焰燃燒,帶來的橘紅色光芒,是這間廚房里唯一的光源。
“開電燈,我看你腦殼是燒出毛病嘍,整個寨子頭哪家用得起那個玩意兒?”
王嬢嬢本來就對張松有意見,聽他說出這么一句簡直天方夜譚一樣的話,當(dāng)時便尖著一口嗓子,兇狠地懟了起來。
“你要想用電燈啊,那你就去鎮(zhèn)上生活撒,或者去縣里頭,那里就有電燈給你用??!”
“啊……”
張松剛才就還奇怪,為什么房間里連個燈都沒有,再是貧窮的地方,不可能還有沒通電的地方?。。?p> 作為全國最貧窮幾個省份之一的郎省本土人,張松很清楚,他家所在的小鎮(zhèn),早在自己沒出生之前,便已經(jīng)有電可以使用了。而本縣最貧窮的地方,也在九十年代后期,基本實現(xiàn)了電燈村村通的現(xiàn)象。畢竟郎省作為內(nèi)陸多山之地,水資源、煤炭資源從來不算匱乏,大小電站的建設(shè)覆蓋基本能保證當(dāng)?shù)氐碾娏κ褂谩?p> 除非……
想想自己現(xiàn)在附身的情況,張松并不認(rèn)為此時腦海中突然跳出的某個猜測,是有多么的不可思議。
感覺到王嬢嬢借機(jī)表達(dá)自己的不滿,張松理智地閉上了嘴,訕訕地回了王嬢嬢一個尷尬的微笑,然后低著頭趕緊找到用青石板掏空后制作地水缸,舀出一瓢清水趕緊將其沖洗干凈后,遞到了婦女的面前。
“早要是有這么勤快勒話,你龜兒子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哦?。 ?p> 張松難得的勤快一點點,終于讓王嬢嬢高看了一眼,接過洗干凈地米黃色土碗后仍是管不住嘴地嘮叨了一句。
“是是!”
張松連連點頭,恭順得很。
“松兒,你坐過來,我跟你說哈?!?p> 終于,一直沉默地王叔開了口,指著門口一個木樁樣式的矮凳,招呼張松到面前來。
張松順從地搬過笨重地矮凳,來到了灶火口,就著有些熏人的柴煙,正色坐在了王叔面前。
“你昏睡過去勒時候,我把寨子上的人家都喊了過來,大家開了個小會,幫你解決生活上勒問題?!?p> “大家都同意了,每家每戶湊點糧食出來,幫你撐到下半年的秋收?!?p> “不過你也曉得,寨子哪家其實都不容易,救濟(jì)你恐怕也就只有這一次了,以后再想喊大家?guī)湍?,恐怕就很難了。所以你要爭氣啊,把你個人分到的土地都弄起來,需要秧苗撒子的我也才好跟大家開口商量嘛?!?p> “總不能你一天死懶戳戳的躺尸,然后還要大家伙來養(yǎng)你,天底下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我們又不是你的爹媽,沒得那個義務(wù)來養(yǎng)你哈??!”
“……”
王懷民確實是一個很善良的人,語重心長地勸說著張松,試圖讓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回心轉(zhuǎn)意。
張松多少有些感動,今天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而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只是在這一天里,就已經(jīng)幫過張松好多次了。雖然這具身體在今天之前,并非是張松主宰,但如今既然自己附身其上,總歸還是要領(lǐng)人家這份情誼的。
“叔你相信我,從今以后我一定重新做人??!”
張松自認(rèn)為態(tài)度很誠懇,不過余光中卻看到了灶臺對面的王嬢嬢,嘴角上翹帶著幾分譏諷之色,顯然一點都不相信張松的承諾。
“希望你好自為之吧?。 ?p> 王懷民多少有些欣慰,自己作為瓦嶺生產(chǎn)組的組長,又是寨子上輩分較高的長輩,自然希望寨子里的這些鄉(xiāng)親們?nèi)兆幽苓^得更好。
“不過,叔……”
張松臉上掛上些許的歉意,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你就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看出張松臉上的猶豫,王懷民微微一笑,拍了拍張松的肩膀,為他加油打氣。
“叔,我這長時間沒有下地干活兒了,耕種啥的恐怕有些老火,要不我把我的田地跟你們家勒合在一起種……”
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種過地了,現(xiàn)在陡然讓張松來耕種,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這具身體原主人的田地在什么位置,張松也是全然不知,又如何能夠開展耕種的勞作呢。
所以,張松腦筋一轉(zhuǎn),想到一個解決的辦法來,不過還不等他話說完,旁邊傳來‘哐當(dāng)’一聲重響,王嬢嬢的鐵鍋鏟直接狠狠敲打在一米多直徑的鐵鍋沿上,眼神很是兇厲地瞪著自己,讓張松當(dāng)場把想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你個龜兒子,給老子滾出去!??!”
‘嘎吱’開門的聲音中,一道中氣十足地年輕人怒吼聲,從張松背后傳來,然后張松只感覺脖頸處傳來一道巨力,他整個人從矮凳上被提溜了起來,身不由主地便被推出了廚房。
“王飛,你搞哪樣?。 ?p> 王懷民大吼一聲,走出門來查看跌落在門前院壩中的張松情況,直到檢查沒有出現(xiàn)傷口以后,這才回身怒瞪突然冒出來的年輕男人。
“爹,這家伙明顯是賴上我們家嘍,不兇點整他一哈,他不曉得厲害勒!!”
名叫王飛的年輕,應(yīng)該跟張松差不多的年紀(jì),身材卻比張松壯碩太多了,所以能輕松將張松提溜起來。此時的他,滿身的泥污打著赤腳,頂著一頭板寸倔強(qiáng)地昂著頭,跟他的父親硬頂起來。
“就是?。∧銈€老東西就是心軟,以為當(dāng)了個生產(chǎn)組的組長就了不起了,哪樣事都要管一哈,你管的過來嘜??!”
王嬢嬢也追了出來,拿著個鍋鏟指指點點,兇巴巴地吼起來。
“滾!!給老子滾??!再叫我看到你狗球勒,我打死你??!”
王飛得了老娘的支持,底氣更足,舉起廚房邊上的鋤頭,作勢就揮了起來,模樣著實嚇人。
張松性格本來就懦弱膽小,看到如此模樣,哪里還敢多留,立馬爬起身來,往旁邊小路狂奔而去。
身后,王懷民跟自家兒子、還有婆娘三人吵架的聲音響起,慌不擇路的張松多少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因為他說錯話又讓王叔一家吵起來了。
唉,日子難過,我該何去何從呢!!
看著眼前的三岔路口,還有天空逐漸黑暗的景象,張松茫然四顧,實在不知道哪條道才是回到自己那兩間茅屋的歸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