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結束。
桌布上面的紅茶熱氣還沒有散去,對面的座椅上已經空無一人了,大叔一個人默默地喝著茶,眼神迷離,似乎是要看透那杯未涼茶水中的裊裊熱氣,他一改之前的頹廢和方才刻意做出來的親近,恢復了冷漠,就好像在他那一具身體里藏著三種不同的靈魂,他半瞇著眼睛,一只手在一份白紙上面寫寫畫畫。
“見到你想見的了嗎?”
大叔沒有回頭,突兀地開了口,滄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著,過了一會兒。
一個嘶啞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
“這樣就夠了。”
老江從大叔身后的房間門中走了出來,他原來一直都在這里,靜靜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魁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罩住了大叔的整個人,那個如鋼鐵般的壯漢,臉上也如鋼鐵般堅硬,不悲不喜,只是雙手緊握的死死的,青筋暴起。
“你應該是看的見的吧?!?p> 大叔還是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那個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所以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為什么不出來?”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仿佛連空氣都化為了膠狀,讓人無法呼吸。
“我.....都知道的........”
老江沉悶著開了口,“她看的見那個世界,早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接觸了那些東西......”
他艱難地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訴說著,就好像這些話在他的腦中已經徘徊了十年之久。
“這本身就是一個實驗,”他閉上眼睛,仿佛又能看見那個在孤兒院中領養(yǎng)出來的那個小小的女孩,雖說是那個女人挑選出來的最佳實驗體,但是,他沒有忘記啊,那無數(shù)個和女兒一起經歷過的瞬間,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龐,不知不覺中就成為了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一部分了,這無關與那個狗屎的實驗,無關與那些冰冷的數(shù)據(jù),無數(shù)次吵鬧的畫面在腦中不斷的浮現(xiàn)出來。
“老爹!你做的菜也太難吃了吧!你想毒殺你女兒嘛?”
“老爹,你知不知道關于影子的故事!”
“老爹,老爹!我有新朋友了!是一個學長!”
“老爹!”
“老爸!”
無數(shù)畫面像是退潮般浮現(xiàn)出來的黑色礁石,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卻的記憶,此時卻是無比的清晰,仿佛就發(fā)生在了昨日。
他想起來了,那個下午。
小小的女孩像一只謹慎的奶貓躲在那個院長的身后,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爸....爸?”
無數(shù)的記憶沖刷地老江神經生疼,幾乎就要裂開了,他無數(shù)次地想要忘記這是一場實驗的事實,所以他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在那廢墟中尋找,即使腳底被磨爛,即使十指出血。
“十多年了,老江?!?p> 大叔轉過頭來,“那個無聊的實驗也該結束了,無姓兒童本身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他們從出生起就沒有資格享用那平靜的正常的生活,這是一個事實,老江,不,現(xiàn)在應該叫你,“尖刀”隊長?”
“你的副隊長都快十年獨自一個人帶領整個隊伍了,你也該回去了?!?p> “況且,”大叔的眼中仿佛閃過一道不明的光,然后說了下去,“為了一個實驗體.....值得嘛?”
那道魁梧的身影突然快得就像一陣狂風,桌子被瞬間掀翻,大叔被老江抓住領子拎了起來,老江的眼中就好像是蘊藏了一頭暴怒的龍,瞳孔瞬間變成金黃色,有隱隱約約的鱗片出現(xiàn)在他的皮膚上,巨大的力量幾乎讓大叔喘不過氣來。
“實驗體?”他低吼地反問,就像是一頭被觸碰到逆鱗的暴龍。
“是不是,你自己內心是清楚的?!?p> 即使被拎在了半空中,那個一個瘦弱的中年男人依舊是一臉的冷漠,仿佛被拎在半空中的不是自己,“如果你不放心的話?!?p> 大叔把一張明信片塞在了老江抓著自己領口的那只手中。
“我可不記得監(jiān)管局里面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所謂的千萬事務所。”
老江嗤笑道,但還是把他放了下來。
“那么這個名字你可能會熟悉一點。”
大叔淡定地打了一個響指,在明信片的最中央就浮現(xiàn)出了一行用金筆書寫的字。
老江瞳孔猛地一縮。
“千人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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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當他們出來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了,絢麗的晚霞把天邊云彩燃起,各種商用大廈亮起同樣絢麗的霓虹燈,夸張的虛擬廣告在屏幕中亮起,天還未暗,A區(qū)卻已經亮了。
這是難以用語言所描述的繁華,高樓聳立,反重力空中游艇懸浮在大廈周圍像魚群一樣在珊瑚中游曳,零零總總數(shù)量約有上百,各種各樣充滿風格的裝飾也有上百,爭奇斗艷。
在這座城市里面,迅速的科技發(fā)展摒棄了許多舊時代的東西,同樣各種稀奇古怪的新穎發(fā)明在這里嶄露頭角,在這里日新月異?。?p> 夜,總是繁華的。
少年與人群同行,形形色色的人從身邊擦過,紅綠燈單調的變化著,泛著淡淡的光暈,少年有些愣神,就好像大腦和身體分開了,思緒飄散著遠去,身體木木地向前走著,綠的燈亮了,兩股人潮交錯著相互接近,他們互不相識,但是當簡杭走在人潮中間的時候,卻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與他們的不同。
像是一個另類。
之前經歷的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逐步逐步地在腦中回想起來,那場地震也越來越清晰了,但是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卻又怎么樣也看不清。
那無數(shù)只眼睛仿佛還在注視著自己,那個詭異的畫面仿佛印刻在他的記憶里面,無法抹去,無法以往,像是深深扎在血肉里面的一根針,每當心臟跳動的時候就是扎心的痛。
“你可以加入事務所,但一旦加入了就沒有拒絕的權利了?!?p> 那個懶散大叔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著。
“想清楚?!?p> 影子神明,腸胃一樣的房子,若隱若現(xiàn)的夢境,那些破碎的事件,那些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情,卻總感覺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連接起來的一樣,但當少年努力地想去看見那根線的盡頭是什么的時候,卻什么也看不清。
那個一直在自己腦中嘮嘮叨叨著想要吃甜品的家伙現(xiàn)在偏偏卻是一聲不吭,任由那些繁瑣的思緒將少年包裹起來。
“想清楚.....”
他喃喃般地重復著大叔的話,頓時有些茫然。
自己在這個世界中生活了十多年了,這時候有個人卻告訴自己,你生活的只不過是一個虛假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是扭曲的,恐怖的,如果你要面對真實的世界,那么同樣也要面對從平靜生活中走出來的痛苦。
神明沒有說話,她能感受到少年的每一個念頭,每一抹思緒,但是她沒有發(fā)表任何的意見,無論是對是錯,終究是少年自己的選擇,她尊重少年的選擇,即便如果簡杭選擇了不跨進那扇門,寧愿沉淀在正常而虛偽的世界中,她也會默默地支持,并且脫離對那個少年的寄生。
畢竟嘛,神明第一次回憶起自己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個強裝鎮(zhèn)定的學長,那個在奇怪場合下立下的約定,在陽光下,少年和少女的小指連在了一起。
自己踏入了那個世界,她是知道的,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本來是想和自己的老爹在見最后一面,但是卻沒有見到,這雖說是個遺憾,但是也不重要了,因為,她能感受到。
那個龐大的像是星球一樣的家伙還在蠢蠢欲動,它體內的趨向性遲早會讓它找到自己的,就像是命運一樣,而自己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命運會截止在一個月以后。
所以,她的時間不多了,至于所謂了影子里的神明是她從自己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記憶中尋找到了一個片段,覺得有意思便說出來了,那三個愿望實屬是扯淡的。
但也是她真的希望去做的三件事情,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應該是奢侈了。
神明,不,江慧無聲地笑了笑,靜靜地等待著簡杭的選擇。
知道真相需要勇氣,知道真相之后做出正確的選擇則更需要勇氣,簡杭抬起頭,周圍人潮依舊,他們的后頸那淡藍的芯片微微閃爍著。
少年突然間緊鎖眉頭,他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一些什么。
隨后,少年的眉頭舒展開來,他信步向前。
他要去哪里?
江慧帶著疑問在少年的腦中搜索著,但這一次她什么也沒有找到。
簡杭大步流星,走出密集的人潮,來到偏遠的小巷,背后被絢麗耀眼的燈光照亮,但他卻邁入了黑暗。
他走的越來越快,最后跑了起來,穿過了破舊丟棄的雜物,穿過了無人狹窄的小巷。
最后,站定在一家平淡的小店門口,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商業(yè)大廈相比,這里更加清凈平和,淡黃色的光暈不多不少正好照亮了門前的路,不會耀眼,也不嫌昏暗,門的上面有一個作坊牌子,用木質的,一行丑陋地像是蟲爬一樣的字書寫在上面,仔細辨別才能發(fā)現(xiàn)寫的是“千萬別來的咖啡廳”。
他微微喘著氣,但眼中的迷茫不在。
“吶,神明,再和你講一個故事吧?!?p> 簡杭淡淡地說道,但卻讓江慧全身一震。
他推開了面前透出許少暖光的玻璃門,這樣說道。
“一個關于千人萬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