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兵部尚書毛伯溫出征安南,上書陳作戰(zhàn)方略,請求從軍出戰(zhàn),未允。
“嘉靖二十一年,蒙古略山西,帝下詔選天下勇士。自薦于御史,兵部尚書送于宣大總督翟鵬那里。翟鵬與之討論軍事,每每被俞大猷折服。
“翟鵬內(nèi)疚地說:‘我不該以對待武卒的態(tài)度接待你?!㈦x開自己的座位上前施禮致意。此舉使全軍震驚,然而翟鵬終究也未重用俞大猷,俞大猷告辭而歸?!?p> 俞大猷坐在椅子上,吃驚地看著朱翊鈞,更看著朱翊鈞手里面的那本卷子。
這是自己的生平。
很多事情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了,年深日久誰還有空記這些東西?
當(dāng)時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可是隨著皇帝的念誦,那些場景又一幕一幕的浮現(xiàn)在了俞大猷的腦海里。
“討平范子儀叛亂后,嚴(yán)嵩卻將俞大猷的戰(zhàn)功壓下來不上報朝廷,只給了俞大猷五十兩銀子?!?p> 朱翊鈞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抬起頭看著俞大猷問道:“愛卿,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聽到皇帝的問話,俞大猷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連忙站起身子說道:“回陛下,這件事情的確是真的,當(dāng)時臣的確只得了五十兩銀子?!?p>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此事不公?!?p> 俞大猷沒說話。
這件事情的確不公,可那又能怎么樣呢?
那個時候,朝廷上下誰敢忤逆嚴(yán)嵩?
嚴(yán)嵩是什么權(quán)勢和地位?當(dāng)時朝廷里面是什么樣一個環(huán)境?誰敢亂跳?
陛下沉迷于煉丹,是道宗皇帝。
朝堂上下斗得不可開交,逢迎拍馬成為了風(fēng)氣,送禮求官是正途。
那個時候,哪有什么公平與不公平?
朱翊鈞一笑,繼續(xù)念道:“嘉靖三十一年,倭寇進(jìn)浙東,俞大猷為寧波、臺州諸府參將。時倭寇破寧波昌國衛(wèi),俞大猷率兵擊退。倭寇又陷紹興臨山衛(wèi),轉(zhuǎn)攻至松陽。知縣羅拱辰奮力抗倭,俞大猷海上阻倭寇,伏殺者眾,被朝廷以失事停俸。”
念到這里,朱翊鈞又放下了手中的卷軸,問道:“愛卿,這件事情也是真的嗎?”
“是?!庇岽箝嗄樕行╇y看。
這些破事實(shí)在是太多了,他已經(jīng)都不愿意去回想了。只是沒想到皇帝這里居然都有記載,這是要做什么?
“算了,不念了?!敝祚粹x放下手中的卷軸,緩緩地說道:“愛卿功勞頗多,這些年南征北戰(zhàn)吃了不少苦。按照道理來說,愛卿的官職至少應(yīng)該和戚繼光差不多。”
“讓朕看看戚繼光的官職,太子少保,右都督,鎮(zhèn)守薊州、永平、山海等地?!?p> 朱翊鈞說到這里,抬起了頭,看著俞大猷說道:“愛卿與戚繼光所差之何?”
“為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屢立戰(zhàn)功、為人稱頌,一個屢立戰(zhàn)功、卻身遭不公?”
俞大猷臉都紅了。
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何況說這話的還是皇帝?
怎么回事,你們家不清楚嗎?
我們都是為了你們家賣命,看看你們家干的破事,你還好意思問?
當(dāng)然了,這話在心里想都不能想。俞大猷很快就平復(fù)了下來。
年紀(jì)這么大了,經(jīng)歷這么多,什么破事沒見過?
生死都多少次了,早就無所謂了。
俞大猷躬身說道:“回陛下,臣南征北戰(zhàn),只為保境安民,使百姓不受兵災(zāi)戰(zhàn)禍之苦!官職大小,臣并不是很在意,無非保境安民而已?!?p> 聞言,朱翊鈞就笑了,看著俞大猷說道:“有人和朕說你不會說話、不會做人,看來還真是不假。合著你南征北戰(zhàn),不是為朕盡忠,也不是為朝廷盡忠,只為天下百姓是不是?”
“馬屁都不會拍,怪不得你升官升不上來。這要是換成戚繼光,你覺得他會怎么說?”
“他會和朕說,只要能為陛下盡忠作事,官職大小都無所謂。只要能為陛下盡忠,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會盡心盡力?!?p> 俞大猷聽了這話,滿嘴的苦澀。他心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些厭煩了。
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好,我都想回家了,你把我找來,說的是什么話?這都什么玩意?
“愛卿,你覺得武將什么最重要?”朱翊鈞的聲音忽然低沉了。
俞大猷很想告訴皇帝,武將最重要的是能打勝仗,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想到皇帝剛剛說的那些話,俞大猷這話就堵在了嗓子里,幾次想要開口,但幾次都沒有說出來。
看著俞大猷的樣子,朱翊鈞笑著說道:“武將能打勝仗最重要,多么簡單卻又樸素的道理,但卻又那么難說出口?!?p> “為什么?為什么一個這么簡單的道理卻說不出口?”
“因?yàn)橛腥送崆说览恚屪詈唵蔚牡览沓刹涣说览?。愛卿和戚繼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說白了就一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戚繼光會說話、會辦事、會阿諛奉承,朝廷的人愿意提拔他,所以他能夠飛黃騰達(dá)。反觀愛卿你,說話直、不會做人,才落得今時今日的下場。”
“陛下,”俞大猷向前走了一步,抬起頭說道:“戚繼光為國立功頗多,他的功勞配得上今時今日的地位。他的官職,并不是只靠阿諛奉承得來的,請陛下明察!”
聞言,朱翊鈞歪著頭看了一眼俞大猷,隨即就笑了,笑得很開心。
這把俞大猷笑愣了。
有那么好笑嗎?
從剛剛開始,陛下就對戚繼光的行為很不滿,說起戚繼光的時候也頗多不屑。
俞大猷原本以為自己為戚繼光求情,陛下應(yīng)該會生氣。這怎么還笑了?
朱翊鈞笑著說道:“愛卿以為朕厭煩戚繼光的所作所為?覺得他德不配位?”
俞大猷沒說話。
他就是這么想的,只不過不能說而已。
朱翊鈞緩緩地說道:“朕不但不覺得戚繼光的地位高了,反而低了?!?p> “朕只是覺得悲涼,戚繼光為國立下如此功勞、南征北戰(zhàn)、刀尖上打滾、生死搏殺,可最后依靠的是阿諛拍馬升官,而不是戰(zhàn)功?!?p> “愛卿同樣的戰(zhàn)功,處處被針對、處處被打壓,大明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