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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書匠

第166章紅色棉球

不嫁教書匠 姝娟 4017 2021-07-03 09:28:32

  中小學(xué)期中考試時間差不多,她多了份惦記,那就是云飛的成績,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他,第一次考試,會是什么結(jié)果呢?

  下班順路,她走進(jìn)父親家小院,院里安安靜靜,平時那幾個男孩總要弄出聲勢,此刻,有種一群猴子被捉回籠子的氣氛。

  懷著一絲忐忑,她推開房門,心一撲騰。

  云飛在門廳里站著,兩手托著一張試卷,試卷很長,兩端垂落到地面,小小的他像捧了條哈達(dá)。

  捧著哈達(dá)卷的云飛不知站了多久,見她愣在門口,小聲說:“媽媽,這是我的成績”!

  她沒接,銳利地掃一眼試卷,短短幾秒,試卷大概盡收眼底。

  “嘩啦”一聲,她一把奪過卷子,垂在地面的卷子沒反應(yīng)過來,卷子從中間斷了。

  云飛嚇得后退幾步,膽怯地仰視著她,在他眼里,媽媽,是那么高大。

  就像把傷口重新檢查,她把卷子從頭看到尾,卷面勾勾抹抹,馬馬虎虎。

  她已怒火中燒。

  每天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都是她檢查的,語文生字都是她考過的,好幾支鉛筆都是她削好的,最后就是這成績!

  她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推開妹妹的屋門,妹妹原來一直在屋里,正一聲不響坐在床邊,一臉怒容,眼里噙著淚花。

  妹妹也被氣夠嗆。

  妹妹劈頭蓋臉地“剋”她:“你別總惦記著學(xué)生,也關(guān)心一下自己孩子吧”!

  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小聲說:“我班主任不當(dāng)了,就是要陪他”!

  妹妹語氣依然很沖:“都上小學(xué)了你才想起陪?七年啊,早教你跟上了嗎?”

  這正是她的隱痛,她祥林嫂似的嘮叨:“我在家批卷子時,云飛經(jīng)常拿本書依偎著我:媽媽,給我講故事呀?我敷衍他:媽媽忙完了就給你講。

  他拿著書在旁邊等,過一會兒又依偎過來:媽媽,這回能給我講故事了吧!我批卷子正到鬧心處,冷言冷語數(shù)落他:沒看我忙嗎?去去去,上一邊去。

  他不聲不響地到一邊去了,拿起玩具一個人玩兒,他讓我講的故事,我現(xiàn)在也不知是哪個”!

  妹妹不耐煩地:“你和別人這么說以為你煽情呢!你和我說,我就告訴你,你對教學(xué)的貢獻(xiàn)大到把你用牌坊供起來,自己孩子沒出息,人生也是失敗”。

  妹妹還沒為人之母,她的憤怒不體諒任何原因,她又給姐姐一劑猛藥。

  “我和你說說那幾個小孩的成績,小飛的兒子一凡,雙百;

  小鴻的女兒勝男,雙百;

  林老師的兒子林洋,雙百;

  就你兒子都是八十多分”。

  這正是她剛才僅存的希望,別的孩子的優(yōu)秀又把她打擊到了。

  妹妹還在說:“一凡聰明,會學(xué)會玩;

  勝男爭強好勝,處處拔尖;

  林洋仔細(xì),從不出錯,這些優(yōu)點成就了他們的優(yōu)秀。

  你兒子云飛,這些都不占,就知道玩兒”!

  妹妹窮追猛打:“一凡爸爸是誰?大恒;

  林洋爸爸是誰?林森;

  勝男爸爸是誰?高中老師;

  云飛爸爸是誰?聞立”!

  她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轉(zhuǎn)身拎著云飛的肩膀頭往出走。

  抄近道必須從大姐家穿過,大姐在門口看見這對母子這么走過來,明白了。

  大姐笑著說:“你知足吧,我老兒子兩科都不及格,我說啥了嗎?不及格能咋滴?

  只要我老兒子健康長大,將來能娶上媳婦兒,就行唄”!

  這么與大姐一比,她還不是最慘的,繼而又想:云飛不及格的話,我就瘋了。

  布萊克說什么了?生活是念珠,苦樂交錯,她的樂珠子沒摸夠,苦珠子又送來。這輩子快樂與她無緣。

  痛定思痛后,她對云飛開始陪學(xué),他寫作業(yè),她坐一旁,不錯眼珠地瞅,但越瞅越崩潰。

  她對著一個七歲小孩這么嘮叨:“我當(dāng)年有你這樣的后盾支持學(xué)習(xí),我現(xiàn)在能考到博士后”!

  說這些時,她又撿起對父親的怨恨,是他偏心眼,令她淪陷進(jìn)泥淖,余生怎么掙扎都沒有意義,寄希望于孩子,孩子又不爭氣!

  聞立回家來,只要看見母子學(xué)習(xí),轉(zhuǎn)身就溜,腿慢了就會聽見咆哮:“都怨你……!”

  基因這個東西太奇妙,云飛像聞立太多,原來,這個酒鬼不但毀了她的一生,還在毀她的兒子,積壓多年的恨像休眠的火山,一觸即發(fā)。

  聞立豈能受這啞巴氣?不喝酒時與她相對就是綿羊,但他有把自己變老成虎的方式---喝酒。

  一天晚上,從大門響時,她們母子就豎著耳朵聽,聞立一路帶響進(jìn)了屋,硬撐著爛醉如泥直奔云飛,大手把他從書桌邊揪起來,吼:“你能不能給你爸媽長臉”?

  云飛被搡來搡去,面如土色,求助地看著媽媽,她的心竟然狠到“你活該”。

  云飛沉默地承受著,不哭不求,不再看媽媽,知道沒用,是媽媽不管,還是不敢管?

  聞立把云飛一丟,晃到她面前:“我兒子啥樣你管不著!學(xué)習(xí)不好和我爬線桿,照樣比你強!

  照樣娶老師當(dāng)老婆,呸,我兒子不娶老師!

  你文憑高,不還是給我當(dāng)老婆?我初中沒畢業(yè),咋的啦?你那啥,大學(xué),本科,咋的啦?”

  “你沒文憑還自豪嗎?別人沒文憑給老婆孩子當(dāng)后勤,讓有文憑的老婆帶孩子,你呢?干啥了?你不但是擺設(shè),還添堵”!

  她不吼怕他聽不見。

  他們夫妻在孩子的瑟瑟發(fā)抖中,把嗓門調(diào)到最大極限,聲嘶力竭地吼。

  她把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飆在高音上。

  嗓子啞了,眼睛紅了,手抖了,面前的這個臭男人,毀了她,毀了她的孩子,她恨不得殺了他。

  聞立醉眼迷離,湊近了瞇著眼睛看看她的臉,做最后一賭:“TMD我就這樣了,你有招想去”。

  一場博弈,到了一決高下的時刻。

  她對孩子威風(fēng),向酒鬼認(rèn)慫?她覺得更對不起孩子,她把云飛拎起來往小屋一關(guān),進(jìn)廚房握著菜刀回身堵在大屋門口,閃著寒光的菜刀在燈下冷森森,她用菜刀往前指著:“TMD我剁了你”!

  她用命在賭,他如果反抗,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么明早,警車呼嘯而來,新聞鋪天蓋地:某地一鄉(xiāng)鎮(zhèn)女教師,砍死醉鬼丈夫,巴拉巴拉。

  但她顧不得,他只要再挑釁就剁了他,這輩子反正不想好了。

  她賭贏了,聞立把大衣一脫,眼神回避著菜刀,轉(zhuǎn)著腦袋,大聲囔:“兒子呢?哪去啦”?

  她見好就收,飛快地進(jìn)了廚房,放下菜刀,站那里時腿抖,手抖。

  云飛應(yīng)聲跑出來,父子沒事兒人似的擁抱,聞立往沙發(fā)上一斜,腳丫子往沙發(fā)靠背上一搭,撫摸著云飛后背,溫柔地問:“兒子,你想要啥?爸給你買”!

  “我要變形金剛”,云飛趁熱打鐵。

  “買”!

  “我還要看電視”!

  “看!就看電視,就不學(xué)習(xí)”!

  她一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門口,云飛拿遙控器的手藏了起來,聞立已經(jīng)呼呼大睡。

  不到半個小時,她們的家庭鬧劇好幾次反轉(zhuǎn),每個人的命運掛在刀尖上一般。

  婚姻的不幸隱藏多年,都在云飛的教育上露餡了,這就叫報應(yīng)吧?

  她的焦躁逃不過布萊克的眼睛,他謹(jǐn)慎地掏出了她的心事,溫言勸她:“別著急,才小學(xué)一年級,一切都來得及”!

  “敢情不是你孩子!說的不痛不癢,你兒子這德行我也不著急!反正別人孩子與自己無關(guān)”,她的臉漲得通紅。

  布萊克是個不善言談的人,知道她生真氣了,不敢多言,心里干著急。

  寒窗苦讀嘛,學(xué)習(xí)本就是辛苦事,她上學(xué)時對自己何其狠,每天二十四里路全靠一雙腳,風(fēng)雨無阻,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全校第一。

  她無法理解她的基因為什么沒傳給孩子?為什么這么好的條件,孩子不愛學(xué)習(xí)?

  她把對自己那種狠用在了云飛身上。

  又是晚上陪學(xué)時,書桌兩邊,母子各占一邊。

  他低頭書寫,他露出來的后脖頸從來沒斷過青紫,她掐的。

  “啪”她一拍桌子打斷他,

  質(zhì)問:“3+5等于幾”?

  怯懦地答:“8”

  可是,落筆就是9!

  她只覺熱血涌上頭頂,不假思索的揚起手,看都沒看,朝他的臉扇去。

  她的手接觸到云飛稚嫩的臉頰上,把她的手震得麻木生疼,同時聽見清脆一響。

  云飛不藏不躲,也不哭,他左手捂著鼻子,右手不停地寫啊寫!

  她冷酷地離開了,回小屋坐著去,不再理他。

  過了幾個二十分鐘,大屋靜悄悄的,她推開門,書桌前空了,平整地擺著作業(yè)本,一扭頭見云飛歪在床上睡著了。

  燈光又亮又靜,照著他鼻子周圍斑斑血跡,她走近了看,鼻翼下的血凝結(jié)成痂,呼吸時結(jié)痂翕動著。

  孩子流了多少血??!

  無意中她又看見,在門后散著幾個棉球,每個棉球浸透了鮮血,帶血棉球靜靜地丟在地板上。

  她撲通跪了下去,揚起手往死里扇自己耳光。

  可是自己的手到臉龐時就本能地減速,扇兒子的時候她為什么毫不猶豫?

  此刻她希望聞立回來胖揍她一頓。

  她感覺臉腫起來了,心里好受一點,她早已涕淚橫流,喃喃地說:“兒子,對不起”!

  她向兒子懺悔!

  可是兒子已經(jīng)受傷了!懺悔有用嗎?想到這里她的心在噴血。

  第二天早晨,她對云飛說:“媽媽給你洗洗臉”。

  云飛很乖地站在臉盆前,向盆里前傾著,他后脖頸片片青紫,臉盆里的水變成了淡紅色。

  她兒子的命運,從她嫁給聞立那天起,就注定了!該去死的人是她這個笨女人,傻女人,不是嗎?

  她挺著大肚子凌晨撈飯時,未見面的云飛陪著她;

  哺乳期奶水供應(yīng)不上,幼小的云飛因她挨餓;

  他十幾個月就被她從被窩拎出來通勤。

  兒子好比和她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他學(xué)習(xí)初戰(zhàn)不順利,她不但不出手相救,無能的她反倒這么兇殘!

  兒子,媽媽錯了!媽媽恨不得用死來謝罪,但媽媽得茍活著,好讓你有媽媽,你沒有媽媽,媽媽更對不起你了。

  她的淚落進(jìn)淡紅色的水里,她覺得那就是鱷魚的眼淚。

  送云飛上學(xué)時,他的小手熱熱的,親切地與她手拉手,路上問東問西,提到棉球時,他自豪地說:“我鼻子出血了,不敢讓你知道,就自己找棉球堵上了,一點不疼,媽媽”。

  與寬容的孩子比,成年人簡直不是人!

  那學(xué)期的后半程,雖然越來越冷,但云飛發(fā)現(xiàn),媽媽越來越溫暖,他不會表達(dá),感受到了,用活潑開朗回報她。

  圣誕節(jié)前,小學(xué)期末考試,云飛很忐忑,“媽媽,我考不好你會揭我皮嗎”?

  她蹲下來幫他戴好帽子,溫柔地說:“不會!你認(rèn)真了就行”!

  幾天后成績出來,云飛,雙百!

  那幾個小孩都差一分,或者兩分。

  她沒激動,沒狂喜,沒太當(dāng)回事,因為,她做好了長線準(zhǔn)備,今后的路那么長,她要陪云飛慢慢走。

  寒假里,在小魯偷偷摸摸辦補課班,一假期就賺半年工資時,她選擇陪孩子過假期。

  在暖暖的冬陽里,炕上灑著窗格子,她捧著厚厚的《神秘島》,給云飛讀故事,云飛依偎在她身邊,聽得津津有味。

  她時不時停下來,說:“你給媽媽讀一會吧,我累了”。

  云飛就把大書攤在盤著的小腿上,給她讀,她聽。

  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問她。

  閱讀之后學(xué)英語,他學(xué)英語非常有語感,單詞一遍就會。

  “課間”到院里一起放小爆竹,噼里啪啦,快樂的童聲笑得無邪,開心。

  又到春晚聯(lián)歡,在歡呼聲中,新年的鐘聲從電波傳來,悠長神秘的鐘聲宣告:2000年,來了!

  小時候,她和妹妹總憧憬2000年,她掰手指頭計算:那時我正好三十歲!

  三十歲,對于那時的她來說,遙遠(yuǎn)得好像永遠(yuǎn)不會到達(dá)。

  后來,她憧憬2000年時,覺得到了那個日子,所有夢想都會如約而至。

  現(xiàn)在,2000年終于來了,她回首曾經(jīng)的憧憬,無語!

  而未來,她將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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