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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書匠

第96章 那些尋常

不嫁教書匠 姝娟 4007 2021-05-28 09:44:40

  太陽在朝升暮落中把每一個平常的日子送來帶走,時間在一個孩子身上體現得最明顯---那就是成長。

  云飛已經七個月了,他依然不胖,吃不飽,對輔食也不感興趣,真納悶他靠什么活著。

  他白皙頎長,頭發(fā)黑,眉毛黑,睫毛黑,他完美地把聞立的剛與紅梅的柔進行二次分配,他特別愛笑。

  婆婆家玩麻將的人進屋都愿意逗逗他,真喜歡也罷,禮貌也罷,云飛得到萬千寵愛,他不怕生。

  廚房墻上不是有個窗戶嗎?從那個窗戶可以看見婆婆屋里。

  云飛經常站在那個窗戶下面,她在廚房做飯,當看見一撮頭發(fā)在晃來晃去時,就知道她的兒子在那里扶墻走來走去。

  那是她在辛苦的勞作中最大的安慰。

  有時婆婆把他舉起來,他看見了廚房里的媽媽,好奇媽媽為什么出現在那里?

  他張大嘴巴看著媽媽笑,拍打著窗戶。

  廚房里的媽媽縷一下頭發(fā),也看著他笑。

  那個窗戶由只露出他的頭發(fā)尖,到露出頭頂,到露出眉眼,到露出半張臉,她的云飛在一天天長大。

  孩子長大了,她的產假當然也結束了。

  她在十一后就上班了,到霧海中學上班。

  每天騎著她的紫色自行車走一段二里路的白楊大道,那一陣的心情特別爽。

  她重返課堂的第一天,好膽怯,剛畢業(yè)時都沒那么忐忑,她感覺已經闊別講臺一輩子了似的。

  幾天后,她就熟悉了校園氣氛,這里是她從沒遠離的地方,這里是年輕的海洋,這里是她心靈的家園。

  霧海中學和臥龍七中差不多,但松柏參天,很有滄桑感。

  她是幸運的,接手的兩個班孩子都很安靜,她教初一,教材換成了大本,李雷韓梅梅時代開始了。

  她有回家“送奶”時間,所以在辦公室呆的不長,大家對這個新來的小老師都不熟,只知道她來去匆匆。

  她對大家更不熟,人名與人臉對不上號。

  一天,她匆匆批改作業(yè)本,同時和旁邊一位新媽媽聊孩子輔食。

  她說:“書上說用胡蘿卜熬粥最好,可惜,秋天時我沒有儲存”。

  批完了作業(yè)她忙忙地回家了。

  又過了幾天,她上完課回辦公室,路過初三組的門口,里面有人叫她:“紅梅,你進來一下”。

  她教初一,初三組她誰也不認識,什么事呢?

  當她疑惑地走進去時,在靠窗那張桌邊,一位中年女老師從桌下拎出來一個四方小紙箱,她笑著說:“我聽她們說你要胡蘿卜,要給孩子熬粥吃,我家正好有,還是黃瓤的,更適合孩子,就給你裝了一些”。

  老師說到這里,臉紅了,她倒不好意思了。

  紅梅感動極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接過來連說:“謝謝老師”!

  足足一箱子胡蘿卜,用麻繩捆得整齊結實,貼心地留出了手提的環(huán)扣。

  紙箱縫隙露出胡蘿卜,又粗又直,金黃色的,粘著濕潤的泥土。

  遺憾的是,胡蘿卜熬粥,云飛沒吃幾口,那些胡蘿卜很快發(fā)芽,爛掉了,好可惜。

  她上班時,婆婆照看云飛,婆婆把他往掖下一夾,騰出另一只手打麻將;

  有時坐在窗前,把云飛拘在胸前往窗外看,望眼欲穿等紅梅回來,紅梅剛把孩子接手,婆婆已經沒影了。

  一天下班時,她一進門,隔著那塊玻璃窗,看見婆婆筆直地坐在炕中央,她的云飛呢?

  再一看,屋地上站著一個青年男子。

  他比聞立還高些,眉眼比聞立柔和,也更白凈。

  他正親昵地抱著云飛,臉貼著臉。

  她推開屋門,婆婆介紹說:“聞波呀,這是你二嫂”。

  然后滿臉自豪地說:“這是你弟弟,聞波”。

  哦,小叔子回來了!

  小叔子聞波禮貌地頷首,說:“二嫂下班啦?上班辛苦吧”?

  他說話慢悠悠的,言語間帶著書卷氣。

  婆婆又說:“你弟弟退伍了,過幾天行李郵回來,他人先回來的”。

  紅梅要接過云飛,云飛卻膩在叔叔身上,這把婆婆樂壞了,說:“看看,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和誰親”!

  小叔子對紅梅說:“你和我二哥結婚時我請不下來假,沒能參加你們的婚禮,當時我急夠嗆。

  二嫂已經在咱家辛苦這么久了我才見到,我二哥能娶到二嫂這樣的人民教師是他的榮幸,也是咱家的光榮。

  我聽咱媽說二嫂比我還小兩歲,卻在家任勞任怨,我心里很感動。二嫂,你辛苦了”。

  這個小叔子一表人才,口才也是呱呱叫,這是客套話,但她頭一次聽聞家人如此說,她心頭熱熱的。

  云飛張著手向她撲來,她抱過了他。

  她對小叔子說:“我還太年輕,有些事不懂,做的不好”。

  她把云飛交給婆婆到廚房做飯去了。

  聞立下班回來后,他們哥倆聊到夜深,聞立回她們屋時,他意猶未盡地說:“咱家老弟是有文化的人,他念了好幾個高三,沒考上大學才去當兵的,不像我初二沒畢業(yè)就當兵去了,所以老弟當兵時年齡不小了”。

  原來他家也希望能出個文化人,但最后還是當兵謀工作

  小叔子在家住了下來。

  他真心喜歡云飛,經常把云飛舉高高,云飛發(fā)出驚訝卻過癮的笑聲。

  經常,婆婆出去玩麻將,聞立當班,她在廚房做飯,小叔子抱著云飛在那屋晃,他一個大小伙子哄起小孩來那么耐心,這是她沒見過的。

  她經常杵著燒火棍出神,耳畔是云飛一驚一乍的聲音。

  婆婆家人來人往不出奇,但有一伙人很出奇,他們是六七個小伙子組的小團。

  他們和小叔子一樣,剛退伍,正等待分配安置,他們是糧庫子弟,和鐵路子弟。

  他們衣裝光鮮,滿臉朝氣,同時也游手好閑。

  這伙人滾雪球般出了這家進那家,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按照慣例,他們不出幾個月就會到各自系統(tǒng)上班,成為一名正式工人。

  輪到小叔子請他們吃飯時,小叔子動手做菜,彎腰在菜板前當當當一陣切,架勢還挺有模樣。

  最后他客氣的對紅梅說:“二嫂呀,熗拌個土豆絲吧”。

  紅梅滿口答應,他在屋里抱著云飛,她準備熗土豆絲。

  她挑選最完美的土豆,使出最看家的本領切土豆絲,邊角余料切不出好絲被她偷偷扔掉了。為此她浪費了很多土豆。

  當淡黃色的土豆細絲在水里慢慢勻開,她很滿意。

  第二步是煮,一定要沸水,把土豆絲燙一下,攪動一圈就得撈出,浸在涼水里,多換幾遍涼水。

  第三步,控干土豆絲水分,越干越好。

  最后,將陳醋,白糖,味精,食鹽,辣椒油,一次加足,充分攪拌均勻。

  裝盤。

  上桌。

  這盤熗土豆絲立即引來驚嘆,小伙子們都油嘴滑舌,夸贊說:“切土豆絲容易,切這么細不容易,切這么細又熗拌這么好吃的更不容易”。

  她微笑著從小叔子手里接過云飛,退回到自己屋里,耳邊傳來小伙子們的喧鬧,她與他們是同齡人,她卻如看下一代似的旁觀那群年輕人。

  小伙子們的父母也是婆婆家???,他們和婆婆聊天時會說:“工作穩(wěn)定下來就給他結婚,也找個老師得了”。

  別人附帶一句:“也行,老師工資低,但老實聽話”。

  在她們看來,娶個老師是探囊取物般容易,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般隨便。

  而事實確實如此,學校那些畢業(yè)生,不管中專生,還是大學生,年年都有新分配。

  年輕的女老師們,依然有不少打著“不嫁教書匠”的口號,前赴后繼做鐵路工人,糧庫工人媳婦。

  她章紅梅不就是嗎?

  就像同一個班級里,學霸走了一圈后又嫁給了學渣,然后被學渣時不時地踩一腳。

  空憑文章點點墨,與區(qū)區(qū)幾塊大洋比,一文不值。

  生活,幸與不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一天下午,天氣陰沉,似乎大雪欲來。

  她聽見大門外有人在叫門,大門沒插,這引起她的好奇。

  在大門旁站著一個女孩,背著書包向院里探身看著,她一步跳出去跑向那個女孩,那個女孩看見她笑了。

  來人是妹妹,妹妹說:“我還以為走錯門了”。

  她牽著妹妹的手走進來,妹妹說:“我先到那屋”。

  她大方地進了婆婆屋,打了個招呼后進了姐姐的屋。

  妹妹放下書包說:“我們考試了,沒有晚自習,我就尋思到你這來,我可想你了”。

  她高興地說:“你都初三了!多塊啊!還有一學期就中考了,走,到那屋吃飯去”。

  妹妹作為客人坐著,默默地看著她出出進進,保姆似的張羅一大桌子碗筷,飯菜。

  大姑姐一家依然來大食堂開伙,吃完飯,帶著嘴巴一溜,她再把那些碗筷倒騰回廚房。

  妹妹來回幫她運,忙完后,把那屋門一關,姐妹剎那相顧無言,

  那天很巧的是聞立上班去了。

  很快云飛也睡了。

  她和妹妹鉆進被窩里并排躺在小熱炕上。

  妹妹說:“看會電視吧,看看你家大彩電”。

  她打開電視姐妹倆趴在被窩里看起了電視。到了八點多,妹妹說:“閉了電視吧,咱倆嘮嘮嗑”。

  她們并排躺在枕上,看著天棚聊天。

  妹妹說:“記不記得?大哥他們還在內蒙時,你剛參加工作,咱倆住在里間屋,那時天天晚上并排躺著。

  睡前我給你織毛衣,你看書,咱倆經常討論喜歡誰的歌,我讓你聽王杰的《一場游戲一場夢》你聽了嗎?

  有一段時間你也織東西,你織了個圍脖,笨手笨腳的,織了好久才織完,最后圍脖呢?”

  妹妹說的是紅梅清貧卻平靜的少女時光呀!當然也有妹妹的少女時代!

  她不說話,妹妹幽幽地說:“一個月前,我們數學老師請假了,一個年輕的男老師給我們代課。

  他長得不帥,但又很帥,是那種感覺上的帥。

  有一天他小考,他當堂批完了。

  他對我的名字很感興趣,問我:‘你叫章黃梅,你認識章紅梅嗎?’,我說:‘我三姐叫章紅梅’。

  他又問:“你們房后是不是有個梨園”?

  我說有。

  有一天,他對我說,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的隨時可以找他。

  第二天他就不給我們代課了,數學老師回來了。

  但大家都喜歡聽那個老師的課,他尊重學生,書法漂亮,講課也幽默。

  我打聽了,那個老師姓林,叫林森,是初一班主任。

  他結婚了,媳婦兒也是我們學校老師,懷孕了,快生了”。

  她默默地聽著,原來他也不在臥龍了,也結婚了,媳婦兒也懷孕了。

  無外乎這三信息,這三信息早晚他都會發(fā)生,可是親耳聽到那么刺激?。?p>  妹妹好像要抓住難得的機會和姐姐談心,也是她心里要了解答案。

  她問:“三姐,那年你織圍脖,你趴炕上寫信,你偷發(fā)糕帶梨園去,我給你打掩護,還有咱家過年時別人送的兩只雞和爆竹,是不是和同一個人有關?

  我一直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可是他后來就沒信了,后來咱家就沒有消停日子,咱們就沒有像今天這樣說過悄悄話,三姐,那個人去哪里了”?

  兩串淚向她的兩側鬢角無聲地流,浸濕了頭發(fā),變涼了,而眼角依然在涌,她把被角蓋住了臉,在被子里說:“丟了,我把他丟了”。

  妹妹緩緩地說:“是不是他?是他吧?我猜是他”。

  許久妹妹說:“好可惜??!聞立我三姐夫也不錯,為大姐,為我轉學挺熱心,但是,聞立三姐夫太粗糙,三姐,你是個多么細致的人啊,林老師更適合你。

  咱們爸是老師,家里窮是因為孩子多,爸一個人掙錢。兩個年輕老師結婚,白手起家慢慢過唄。

  你和聞立也沒說多有錢啊?!?p>  她對妹妹說:“路是我自己走的,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要好好把握,將來談一場心心相印的戀愛,結婚過相親相愛的生活”。

  天棚上的風鈴忽然晃了一下,撞來一片輕音。

  她猛然想到,好久好久,她都沒聽見風鈴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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