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春尾好時節(jié)
金刀幫幫主得病離世的消息,第二日已經(jīng)在城中傳開,早早聽聞消息的百姓分開兩側(cè),看著街道盡頭,黃紙灑去半空,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青冥的天色里,高舉的縞素白幡的隊伍朝這邊過來,有著棺槨的靈柩被浩浩蕩蕩的金刀幫幫眾抬著走在中間,踩著一地紙錢往前緩緩而行,披麻戴孝的美婦扶著棺槨嚎啕大哭。
這年頭越是哭的慘烈,死者越是受到尊敬,若連哭聲都沒有,便在方圓數(shù)十里淪為笑柄。
看熱鬧的人群當(dāng)中,也有不少剛從外面回來的,或來飛狐縣一兩日的商旅,見到這種場面,一個裹羊皮襖的漢子忍不住問去旁人城中發(fā)生了何事?這是誰家死人了。
“你不知道?金刀幫幫主死了,昨日突然暴斃。”
“剛來飛狐縣......有些耳聞,想不到竟死了,也不對,昨日死了,今日就下葬?”
“哎,這都什么月份了,停幾日怕是要臭了?!?p> 謝過了那人解惑,漢子帶著皮帽轉(zhuǎn)身回到酒樓,二樓上有著兩男一女看著灑去黃紙的隊伍遠(yuǎn)去,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站在中間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裙,裙擺下是淺紅色的繡鞋,雙腿修長并攏著,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飄過來的幾片黃紙,片刻,就被身旁兩個男人揮手打開。
不久,腳步聲蔓延上來,踏上樓梯的漢子摘下帽子,不動聲色的坐去一桌,那邊觀望外面的兩個男子也跟著坐過來,低聲交談起什么,隱約間似乎有‘消息準(zhǔn)確’‘那人應(yīng)該信得過。’‘試上一試也無妨’的話語。
竊竊私語的話語聲里,站在柵欄前的女子負(fù)著手,掌心里捏著一張信紙撕下來的紙條,拿過眼前看了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揉成了一團(tuán)。
目光望去的方向,晨陽落在她臉上唇角弧起一絲笑,裙擺輕快飛灑,轉(zhuǎn)身走去三個男人那邊,將紙團(tuán)拍在了上面,嘴角的弧度化作了得意的笑容。
外面街道,送葬的隊伍遠(yuǎn)去,看熱鬧的人群三三兩兩的離散開來,往北的方向,長長的隊伍已出了城門,下葬的地方距離飛狐縣十里左右,是高俊請了高人連夜選好的位置,這般匆忙,卻并非外面說的天熱,而是希望自己的親兄弟,身子能干干凈凈的下葬。
那邊道士唱誦、家眷哭泣的聲音里,他走去守在靈柩的青年旁邊,望著繁復(fù)的下葬禮節(jié),輕聲的說了一句。
“今夜子時,就在此處等候。”
“是?!?p> 耿青輕啟了下雙唇,簡單的回答。
然后,高俊拍了拍肩頭,錯開走了回去,今日送葬有不少城中其他大戶,也有衙門中的同僚,自然要上去一一拱手、招呼。
“今日我弟下葬,有勞諸位相送,待返回家中,再擺宴款待!”
拱手還禮的賓客里,安敬思臉上表情如常,勸說了兩句保重之類的話語,目光偏去那邊靈柩旁的背影,青年背負(fù)雙手,耷拉著眼簾,像是疲憊不堪。
不久,棺槨在道士的引導(dǎo)下,緩緩放入墓穴,之后填土、立碑,燒了錢紙、白幡,眾人這才返回城中。
金刀幫駐地也在喪事結(jié)束,撤下了縞素、白幡,擺上幾十桌宴席,周圍人影來往,觥籌交錯,喝酒劃拳、談?wù)撡I賣,顯得熱鬧而祥和。
“嫂嫂吃點東西吧,往后家里還需你撐著?!?p> 耿青從丫鬟手里端了一些吃食放去桌上,隨后退了出去,前院喧鬧的聲音還在傳來,耿青穿過昏暗的廊道,幾個巡邏的嘍啰見到他時,紛紛退去兩側(cè),將道路讓開,恭敬的喚了聲:“耿先生。”
在金刀幫,他的位子已經(jīng)明顯超過了許多人,就連幫里的老人竇威,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一來,是幫主的結(jié)義兄弟;二來,又得高縣尉看重引為心腹;三,則是幫主身后事親手操持,辦的井井有條,幾乎幫會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對他多少已經(jīng)認(rèn)同了。
來到前院,區(qū)別開來的十幾桌金刀幫骨干、幫眾一一起身,端起手中酒水齊齊喚了一聲,便仰頭一口喝干。
另外一邊的十來桌城中大戶人家的家主或有事不能來,讓家中掌柜、管事過來,看到這一幕,原本嘴里有些微詞的人,咂咂嘴不敢多說什么。
“兄長身后事,諸位出力不少,也都渴了累了,就放開了的吃喝?!?p> 耿青朝他們拱了拱手,禮數(shù)周全,令那邊城中大戶挑不出毛病,隨后擺著袖子走去內(nèi)堂,向坐在靈位旁的高俊告辭。
“大兄,小弟先行回去一步,準(zhǔn)備準(zhǔn)備?!?p> “那你便去吧,好好休整一番?!?p> 高俊一臉肅穆,待到青年拱手轉(zhuǎn)身離開,他又補(bǔ)充一句:“莫要錯過了時辰?!?p> 一只腳跨過門檻的背影停了停,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另一只腳順勢邁了出去,微笑著朝打招呼的金刀幫幫眾抬袖拱了拱手,便出了院門,大春甩著鞭子早已等候,看到他出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待人一上車,‘啪’的抽響,驅(qū)車駛離這方。
“昨日信都送到了?”
“送到了。”
隨后,兩人就沒了話語,大春想要問,可看到耿青疲倦的閉著眼睛假寐,張了張嘴又閉上,到了鐵匠鋪,后者睜開眼睛,從車斗下來,借了王鐵匠房間,寫寫畫畫一番,比對了計劃可有紕漏后,便將紙燒掉,拿了存放這邊的衣物去沐浴一番,待天色漸漸暗下來,他給大春了些許銅錢,到外面街上買些零嘴,隨后坐去鋪子后院的桃樹下,安靜的翻著書。
沙沙~~~
風(fēng)聲拂過桃樹,枝葉輕搖慢舞,脫落的葉子飄去書頁,被他夾在指尖吹去地上,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黑盡。
耿青問了外間打鐵的鐵匠什么時辰了,方才放下書本,慵懶的伸了一個懶腰。
“大春,拿上零嘴跟我去外面。你買的什么?”
夜色漸深,長街人已不算多了,夜攤的小販?zhǔn)帐爸骶咦酪瓮浦気嗆嚧掖译x開,街上泛起的薄薄水霧。
駕著的驢車上,兩人細(xì)細(xì)碎碎說著話,消失在蒙蒙霧氣里。
“蠶豆,鐵匠婆娘半個時辰前炒好的,咬起來可脆了,還有一些果脯、蜜餞,錢不夠,沒買多少。對了,大柱,咱們?nèi)ツ膬???p> “別問,跟著就是?!?p> “那你叫我?guī)贤鯉煾档腻N子作甚?”
“防身?!?p> .......
夜云厚重,看不見繁密星月,長街上蒙蒙霧氣彌漫,貼著地面翻涌,靠著通往北城門的街道,隱約一盞燈籠光芒由遠(yuǎn)而近而來。
咚咚!
“春來有濕氣,莫要染病得了風(fēng)寒,緊閉門窗,嚴(yán)防盜賊光顧,紅杏外出.......”
咚咚咚——
打更人挑著燈籠,敲響梆子悠然走過街頭,偶爾聽到幾聲犬吠,停了停腳步,安靜的夜色里,一陣車轅滾動的聲響,舉著燈籠轉(zhuǎn)身回看,火光在紙籠內(nèi)搖晃,明明滅滅間,后方長街,幾輛馬車朝這邊過來。
‘這般晚了,還有這么多馬車外出.....就當(dāng)沒看到,趕緊離開為上?!?p> 嘀咕兩句,打更人提著搖晃的燈籠加快了腳速,過了通往城門的路口,還沒跨去對面的街頭,前方響起了‘踏踏踏......’的馬蹄聲。
翻涌的水霧里,有著馬匹的輪廓,馬背上的身影一手捏著韁繩,一手橫著長兵垂在馬側(cè)慢慢過來。
那打更人提著燈籠、銅鑼愣了愣,回頭,幾輛馬車也在逼近,嚇得臉色慘白,頓時丟了燈籠、銅鑼雙手抱著腦袋蹲去了地上。
冷清的街道上,行駛而來的幾輛馬車注意到了前方騎馬的身影,以及對方手中的長兵,當(dāng)先那輛車輦,車夫站起來大喝出聲:“滾開!”
落在地上的紙皮燈籠光芒范圍,馬蹄緩緩踏入,隨后又邁了過去,錯開了打更人,那邊有人認(rèn)出了馬背的身影。
“安司兵......他要干什么?!”
“不好,你們拖住他,我去通報縣尉!”
單槍匹馬的人影獨自過來時,有人跳下馬車往回跑,最前面那車夫叫嚷對方停下,就在逼近的一瞬,站起身將手里的鞭子抽了過去。
抽響的聲音戛然而止,鞭子穩(wěn)穩(wěn)被馬背上的人影抓住,頃刻,用力往外一扯,將那車夫拖離了車架,重重甩去街邊的店鋪,砸的發(fā)出嘭的巨響。
邁開的馬蹄在‘吁’的輕聲里駐足,安敬思斜垂的長槊緩緩橫了起來,他目光威凜。
“爾等販賣百姓,一個也別想走,叫高俊出來,他今天要死了!”
聲音雄渾響亮仿如驚雷在長街炸開,周圍亮有燈火的窗欞,一片片迅速熄滅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