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綽號李三虎,出嫁從夫,原名不提。
這李三虎,生于一個中人之家,不好,也不差,待得她五六歲的時候,家人就要給她裹腳。
稍微有些家產(chǎn)的人家,都會給閨女裹腳。
這裹腳也不是隨便裹的,需要經(jīng)驗豐富的老婆子伺候著,如若不然,很容易人就沒了。
但這李三虎從小就長的人高馬大,又天生神力,這婆子啊,按不住她。
幫人裹腳的婆子肯定也裹腳的,加之年齡又大了,生生壓不住天賦異稟的李三虎。
折騰了幾次之后,甚至打傷了一個婆子之后,娘家就不管了。
小時候不受這份罪,長大了受一輩子的罪。
勸不了,那就隨你,反正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就這樣吧。
果然,待得李三虎長大了,需要嫁人了,找不到家境合適的。
幾經(jīng)周折,終于嫁了一個夜香郎,姓李。
何謂夜香,五谷輪回之物,和仵作類似,一個遭人嫌的職業(yè)。
但家境還行,很早人們就學(xué)會堆肥增產(chǎn)了,這城里的骯臟之物,到了城外,那可是寶貝。
李三虎嫁的男人,就算在夜香郎中,也是最低等的,為何,這人,身高四尺半,一米五的樣子,又天生瘦弱,干不了太多體力活。
不裹腳的女人,只能配得上這種男人。
嫁過去之后的日子平平淡淡,雖然臟了點累了點,但吃飽是沒問題的,能吃飽,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分了。
過了幾年,李三虎有了個兒子,就是眼前瘦瘦弱弱的李大,從小多災(zāi)多病,隔三差五要請大夫治療。
這讓本來溫飽之家受了巨大的打擊,每況愈下。
按正常的做法,任由孩子自生自滅好了,再生個就行了。
但李三虎舍不得,她男人又染了癆病,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怕是同房都難。
于是,這李三虎瞄上了夜香郎的更上一層,姑且稱之為夜香片管吧。
這年頭,百行百業(yè)都有規(guī)矩,夜香郎也不例外。
本來李三虎夫婦是負(fù)責(zé)挨家挨戶收夜香的,然后把收來的夜香送到另一個人手中,就是片管,這片管再把收來的夜香送到鄉(xiāng)下賣錢。
城里的,吃的是挨家挨戶收上來的份子錢,想讓夜香郎每日來收,那得交錢,不多也不少,維持一個家庭沒問題。
城外的,是賣錢,賣給城外的地主老財家,明碼標(biāo)價。
分工明確,各司其責(zé)。城里的不許往外送,城外的不許到里面收。
但挨家挨戶收,是一個人或者一家人的事情,純粹苦力活。
去城外賣,那是分管城內(nèi)一片,數(shù)量極多,甚至要雇人買車來送,數(shù)量上去了,收入就不菲了。
但是,片管既然如此賺錢,必然有無數(shù)人盯著,這個職業(yè),不安生啊。
達(dá)官貴人們,是看不上這份好處的,書香門第,可不能成夜香門第了。
只有無數(shù)的三教九流打破頭皮來爭。
是真的打,往死里打,打死了原來的,你就是新的片管。
李三虎的男人肯定干不了這個,天生體弱又得了癆病,但李三虎行。
成年之后的李三虎,身高五尺二,約一米七五,體重過兩百,更是力大無窮。
為了孩子,李三虎打死了之前的片管,之后生生在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八年。
這是極為罕見的,這種高危職業(yè),不說天天打,起碼月月打,往死里打的那種。
衙門是不管這事的,尤其是到了大明后期,只要沒有民亂,一切都好。打死幾個人,餓死幾個人,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這七八年中,李三虎打斗無數(shù),最輝煌的成就是一次對戰(zhàn)三個高手,對方號稱“三虎”,打死了三個“虎”,這李三虎也得了這么個綽號。
靠著這份不菲的收入,李大勉強(qiáng)活了下來,也只是勉強(qiáng)活了下來,老爹癆病,兒子也染上了,這年頭,治不了的。
直到去年,李三虎的的男人,死了,病死了。
按說也無妨啊,很早這位就躺在病床上,全靠老婆在外打拼,死了說不定能省份湯藥錢呢。
但,這是大明,發(fā)展到極致到扭曲的男權(quán)社會。
無數(shù)奇奇怪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李三虎的男人有個哥哥,是一個普通的挑夫,過的不好,本領(lǐng)不大,見識不多。
弟弟在的時候,那是一點想法都沒,弟弟死了,那他的家業(yè)該歸誰?
歸兒子嗎?兒子才十二歲啊,還沒長成人,得有人撫養(yǎng)不是。
這孩子最親的,不就是咱這個大伯嗎,理應(yīng)歸我撫養(yǎng)。
總有人只看到別人吃肉,見不到別人挨打。
這李大的大伯動了心思,就開啟了爭奪家產(chǎn)之路,對,弟弟的兒子該我撫養(yǎng),弟弟的家產(chǎn)該歸我享用。
李三虎可不愿意,別看收入不菲,但大部分都給了兒子買藥看病了,要是交給孩子大伯,他能守住嗎?他舍得給自己的侄子花如此大的代價嗎?
于是講道理,擺事實,但說服不了對方。
正所謂,財迷心竅,智商直線下降,更別說對方本來就沒多大見識。
兩方糾纏了一年多,一直沒有結(jié)果。
有錢的地方就有紛爭,就有人投機(jī)。
背后有人插手了,給李大的大伯出了個點子,告官。
告官容易嗎?真的很容易,背后有人打點好了一切。
李大被判給了他大伯,包括李三虎賺來的所有錢。
夫死從子,就這個意思。
普通人是很難抗拒衙門的判決的,李三虎只能無奈遵從。
事情當(dāng)然沒有結(jié)束,這李大的大伯,果然把拿來的錢全部自己享用了,一點也舍不得給孩子看病。
李三虎干脆抱著孩子走了,一分錢也不再給對方。
正中背后出力的人的下懷。
衙役沖進(jìn)李三虎的家,把她帶到大牢。
“然后,毒死了!”仵作放開心思,言之鑿鑿的說道:
“小民干仵作快二十年了,絕對是毒死的!”
朱由校臉若寒霜,一言不發(fā)。
眾臣同樣臉色不好看,丟大人了。
仵作小心的把剛剛拿到的緋紅色的御賜衣物疊好放入懷中,騰出雙手,直接伸手入棺,連著爛草席把尸骨抱了出來。
“陛下請看,這是骨折的痕跡,這里,這里,全身骨折痕跡幾十次,常人可不會這樣?!?p> 朱由校只是冷冷的聽著。
仵作放開了所有心思,唯有一死報君王,這輩子,有這一遭,值了。
“此婦人,最早驗尸就是小民做的,其人全身都是傷疤,其壯碩,讓小民自個都抬不動,要兩三人抬……”
朱由校忽然打斷:“這是什么?”
仵作愣了下,趕緊回答:“裹腳布啊,這李三虎總歸是個女人,愛美啊,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了,能不后悔嗎?!?p> 朱由校再問:“你是如何得知詳情?”
仵作深吸一口氣,才回答:“仵作和夜香,都是遭人嫌的活計,知道的多點?!?p> 隨后又說:“這李三虎,不說名滿京城吧,總也是個人物,以婦人之身闖蕩出一份家業(yè)。再加上,她男人個子還不到她下巴,更是兩個都比不上她一個重,算是京城一景,隨便找人打聽,都能很清楚的。”
朱由校揮手讓仵作退下。
不需要再講了,整個案子,除了人名,全是編造。
踱著步子,挨個打量著滿朝臣子。
昏黃的宮燈照耀下,嶄新的棺木,腐爛的尸骨,惡臭彌漫金鑾殿。
無人說話,臣子們心中翻滾著不知道什么念頭。
只有朱由校來回踱步的聲音,和時不時的冷笑聲。
“咳咳”忽然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咳嗽聲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