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慶陽縣的路上,一輛馬車正行駛著,魏伯仁在車廂里閉目養(yǎng)神。
這次來到壽陽,本來是想打開一個缺口,使江南省災(zāi)情自救有個榜樣,官吏捐銀有個表率。可是他不曾想到,他的老同學(xué)鄭安竟然如此狡猾,軟磨硬泡地拖延著,事情做得點水不漏。他一到,展示在他面前的是饑民,隨后便是他運送軍糧,接著軍糧又被燒毀。然而,他又竭力處置這些難題,并沒有難為欽差,很顯然,他要向他表明,壽陽府做得已經(jīng)盡力了。至于捐銀一事,他也并不回避,似乎在月底會有一個交代,但結(jié)果是什么還不知道。在他的眼里,曾經(jīng)的同學(xué)突然變得陌生起來,變得不敢靠近觀察,他的身上已經(jīng)深深地烙上官吏的陋習(xí),讓人很難認(rèn)識他。
這個時候,他再呆在壽陽城,已經(jīng)沒有意思了,只好打道去縣里探探災(zāi)情,他想只要將下面的災(zāi)害和家底勘實,江南省的官員再想回避,也容不得他們了。
正想著心思,突然馬車停下。魏伯仁從車窗里伸出頭來:“冬生,車怎么停下了?”
常冬生從前面跳下來:“老爺,這里有個茶鋪,走了幾十里地了,我們喝點茶吧?!?p> 魏伯仁點點頭:“行?!?p> 常冬生趕緊侍候老爺下車。一間簡易的茶鋪,其實只能算是一個遮風(fēng)擋雨之處。他們走到棚子里坐下,小鐵腳伺候著牲口。
一名老大娘上前來:“兩位客官,要點什么?”
“三碗茶,一盤點心?!背6f道。
老大娘應(yīng)聲去忙著端來東西。魏伯仁喝著茶,見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在刺繡,動作手藝比較熟練,邊站起身過去看看。
小姑娘發(fā)覺有人盯著看,不好意思地躲進(jìn)了棚子里。
魏伯仁或許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只好退回來問道:“大娘,這還是壽陽地界吧。”
大娘點點頭:“可不是嘛,這是盤龍山的北面,再行三十多里地就到慶陽縣了。”
“大娘,今年收成怎樣?”魏伯仁問道。
“唉,以往還行,壽陽這個寶地沒大礙啊,當(dāng)年造壽陽城的時候,就考慮到防災(zāi),將河堤都修造得好好的,托老天的福。可今年是受災(zāi)了,今年的雨大,我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還沒有見過,今年有沒有收成難說啊?!?p> “大娘,那你們的日子怎么過?”
“壽陽前幾年還不錯,百姓家里積攢了些糧食,今年可就用上了。不管怎樣,想法借點,衙門總會再救濟(jì)一些,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常冬生感到疑惑:“大娘,我們前些天還在壽陽見到不少的乞丐呢。是不是百姓沒有飯吃啊?”
“唉,這年頭,靠天吃飯,今年確實比今年受災(zāi)重些,饑民還是有的。壽陽這地方是風(fēng)水寶地,有災(zāi)也不可怕,不信啊,再過些天,我們壽陽就要舉行繡女節(jié)了,真是謝天謝地呢?!?p> 常冬生看著魏大人:“大人,這壽陽還真是了得?!?p> 魏伯仁用手制止他,臉色頓時嚴(yán)肅起來。從朝廷的記錄來看,江南省幾乎年年受災(zāi),朝廷賑災(zāi)銀兩也撥了不少,其中就有壽陽??墒窍駢坳栠@樣的府衙根本不需要救災(zāi),完全可以自救。今年,壽陽照例上書巡撫衙門,要求賑災(zāi),在皇上看來,江南省災(zāi)情嚴(yán)重。還是高誠大人明智,江南省的自救能力如果發(fā)揮出來,朝廷就會減少很大的負(fù)擔(dān),騰出更多的財力對付剿匪。
喝完茶,魏伯仁心事重重地獨自朝前走著,常冬生喊叫了幾聲讓他坐馬車他也不理。常冬生快步追上后說:“老爺,什么乞丐啊,明擺著鄭大人是騙了我們,應(yīng)該向皇上稟報治他們罪?!?p> 魏伯仁沒有說話,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盤龍山。
魏伯仁想起這幾日在壽陽的日子,鄭安可謂鞍前馬后的侍候著,確實給足了他這個同學(xué)的面子。地方政務(wù)、訴訟案件、稅銀管理、庫房、賑災(zāi)現(xiàn)場、河堤、農(nóng)田,應(yīng)該看的地方都看了,給人整體印象就是大災(zāi)之后的場景,衙門上下努力為百姓分憂,鄉(xiāng)紳富人出錢出力,沒有什么破綻而言。拿鄭安的話來說:“壽陽府財力有限,只能夠應(yīng)付一二分天災(zāi),剩余的要靠省府衙門和朝廷了?!?p> 此話多少可信,魏伯仁無法知道。從表面上看,鄭安是精心準(zhǔn)備著,壽陽叫苦得越兇,其它縣會更加不高興;壽陽若太低調(diào),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暴露了自己的財力。如此把握著賑災(zāi)的分寸,這也許是他的為官之道,或者是他的權(quán)謀之術(shù)。魏伯仁想,如果在壽陽沒有任何突破,自己在江南省的使命就會遇到很大的困難。
大概又走了幾里地,正當(dāng)魏伯仁對壽陽之事感到頭痛的時候,有一個人迎面跑來喊叫著“欽差大人,欽差大人”。
小鐵腳連忙將他攔?。骸罢咀。闶呛稳耍俊?p> 來人見到魏伯仁就連忙跪下:“草民王三,要見欽差大人,我要見欽差大人?!?p> 魏伯仁擺擺手,讓小鐵腳讓開,聽王三有什么話可說。
“草民王三給欽差大人請安?!?p> “別磕頭了,本官還要趕路去慶陽,有什么話就快說吧?!?p> “草民王三要狀告壽陽知府鄭安?!?p> 魏伯仁聽到這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在壽陽幾日毫無收獲之時,怎么會意外送來這么個好事呢?這鄭安可是被稱為鄭青天的,今日怎么會被人舉報呢?
“你再說一遍。”
王三重復(fù)了一遍,聲音比剛才還要大。被鄭安開除后,平時欺壓百姓,詐取商戶,多少還能養(yǎng)家糊口,這會兒沒有了生計,投靠趙崇武又被拒,心理便不平衡起來,越想越生氣,想到欽差到來時,給鄭安制造一些麻煩,讓他明白什么是“小鬼難纏”。幾經(jīng)打聽,衙門里的兄弟透露了消息,聽說欽差到慶陽縣去了,他便趁夜趕到慶陽地界上守候。
“鄭大人在壽陽勤政愛民,政績卓著,你不可胡言亂語?!?p> “大人,草民不敢胡言亂語啊?!?p> “你干何職業(yè)?”
“小的原先是衙門差役,因當(dāng)街欺壓果農(nóng),受到鄭安大人處罰,被開除差役,現(xiàn)在家閑著。”
魏伯仁心想,怪不得,原來是鄭安得罪之人,此等惡吏的話未必可信。他轉(zhuǎn)眼一想,兼聽則明嘛,且聽他說些什么,便示意他說下去。
“欽差大人,鄭安在壽陽幾年,朝廷所撥賑災(zāi)銀兩盡數(shù)被他私吞,更沒有用于修繕城墻和堤壩,有些河道即使象征性修繕的,也是虛報銀兩,工程并無落實,致使今年洪水來臨,壽陽遭受大災(zāi)。壽陽財主趙銘文家半月前一連死去兩個人,死因有疑,鄭安壓下不查,更是徇私枉法;前些日子碼頭饑民是官府差人冒充,押送的軍糧也用沙土谷殼充假,明顯是欺騙朝廷啊。請大人明查?!?p> 聽王三振振有詞,魏伯仁著實吃了一驚。這鄭安來了時間不長,官場之道就已經(jīng)駕輕就熟,怎可如此大意,還被人舉報如此大罪。若是真的,件件事可以坐實牢獄,真的是驚心動魄了。魏伯仁看看王三,對此他并不相信。
“本官在壽陽之時,你為何不來稟報?”魏伯仁問道。
“欽差到達(dá)壽陽,一里之內(nèi)無人能接近,均有鄭安派人嚴(yán)防死守了,這是衙門迎接上差的規(guī)矩,衙門四周更不可能接近,我等草民怎么能夠見到大人?”
這話似乎有理,名為安全考慮,實則是鄭安是隔絕了他與當(dāng)?shù)匕傩盏穆?lián)系接觸,讓他眼閉耳塞,可是終有百密一疏啊,還是有人來告狀了。
“你說的可有證據(jù)?誣陷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嗎?”
“大人,小人今天狀告鄭安,已經(jīng)舍去性命之憂,還怕什么?小人所狀告,大人查了不就知道了,若有陷害栽贓,小人甘愿受罰?!蓖跞凑呀?jīng)豁出去了。
“你可將此寫成訴狀交于我?!?p> “大人,小的不會寫字?!?p> 聽了王三的話,魏伯仁想,首先要弄清此人的情況,狀告之事是否確實還要再說,不能因為他的一二句話就相信他,而去冤枉一個朝廷命官。
“你所說的,本官知道了,你可請訟師講狀告內(nèi)容寫下,盡快送慶陽府交給本官。日后本官將按訴狀核查的。常冬生,你給他幾文錢,讓他去請人寫訴狀。”
魏伯仁說完,登上馬車走了,王三磕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