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當夜回到府上,酒意甚濃顯得非常興奮,心情特別好。他跨進鄭府開始,嘴上就沒有停過,竟然唱起了蘇州評彈《笑中緣》:
虎丘山麓遇嬋娟,疑是姮娥出廣寒。
展齒一笑含半羞,淑女窈窕君子逑。
佳人拜佛我求天,愿千里姻緣一線牽。
一葉扁舟緊相尾,煙波影里到梁溪。
是何人不惜為儂做家僮?莫非是前世冤孽今又逢?
勞素手研墨畫觀音,妙筆生輝世無倫。
梅亭兆白首,郎心儂早知。
感君一片情太癡,夢圓中秋結絲羅。
多情的明月送我返三吳,天不老地不荒。
翻將舊曲譜新腔,愿普天下千萬情侶永成雙。
其實,趁著酒興,他的腦子里還是裝著蘭馨的面容,這小姐已經(jīng)占據(jù)他的全部空間。早就聽說趙家小姐絕世無雙,果然是國色天香,才藝雙全。他內(nèi)心雖然很欣賞這個美人,但也有得不到的遺憾和痛苦,因為這本來就不屬于他的花,只能遠遠看看而已,連動動手的機會都很難。即使這樣,鄭安也感覺到今夜不虛之行,與美人對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秦國的蕭史和弄玉、王獻之與桃葉、南朝的徐德言和樂昌公主、陸游和唐琬、還有李清照和趙明誠,這些才子佳人都是他非常羨慕和向往的。
他暗暗地在心里發(fā)誓言,一定要想辦法將蘭馨擁入懷里,不枉此生。
夫人聽到老爺?shù)脑u彈聲音進屋來,想必今天是喝得高興了,便招呼他坐下,吩咐丫環(huán)倒茶解酒。
“看來老爺今日是高興了?又不是老爺做壽,何必如此興奮?”夫人問。
“正好,正好,不多不少。”鄭安唱完評彈后,不住地用手敲打桌面,接著又說,“我是壽陽府父母官,百姓之樂,也是本官之樂?!?p> “正好?是不是美酒佳人才正好?”夫人話音里有些吃醋的意思。
鄭安抬起微瞇著的眼睛看看夫人,還是在興頭上,又唱上一段:“娘子啊,我是,不知幾世來修到,方能夠締結絲羅,攀了你這千金女,我好比,得水的魚兒有精神,我是暮暮朝朝,忘不了你白素貞?!?p> “好了,好了,別花言巧語了。我還不知道你們男人這點花花心事,還不是吃在碗里想著鍋里。如果老爺看中了哪個小姐,我去迎接過來,給你當二房,準備保你夜夜笙歌,感嘆夜短?!狈蛉思傺b生氣。
“夫人息怒,鄭安此身沒有這個命啊。”
當年鄭安也是窮苦書生,靠夫人家里支持,總算完成十年苦讀,考取功名,所以一直挺不起腰,對夫人也不敢得罪,事事順著她。
“我知道,你也怕良心過不去吧。好了,老爺如今是父母官嘛,礙于情面,不得不出面,喝酒也是公事,逢場作戲也罷?!?p> 鄭安點點頭:“言之有理。官商一家,與民同樂,為官清廉,勤政愛民,這是我從政之言啊。今日看來,收益頗豐?!?p> 夫人忽然想到趙家的銀子的事情:“老爺,趙家管家送來的二千兩銀子,說是跟你說過了,怎么辦呢?”
鄭安微微一震,繼而又哈哈一笑:“收下。為何不收?趙家在壽陽是巨富,九牛一毛而已,此時不取何時取?”
夫人感到不解:“時下壽陽受災,你為何還要……”
鄭安把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輕聲說道:“趙家怎能和一般的商家相提并論呢?趙家背景復雜,又得過皇恩。我鄭某在壽陽任職,沒有趙家的支持不行。當然,趙家也少不了有求府衙,你要是不給辦點事,他就會以錢以勢來壓你,還不如趁早拉上關系。這次趙銘文六十大壽,本官親自題跋‘壽陽名士’,那也是千金難買的,這個道理趙家清楚。至于清官嘛,就看怎么做了。君子取之有道,這道可是非常道啊?!?p> “老爺說的我也聽不懂。老爺,我總覺得有些顧慮,萬一別人知道了怎么辦?將事情捅到巡撫大人處,這貪腐受賄一罪,朝廷可是處置得非常嚴厲啊。”夫人擔心。
“放心吧,夫人,做官是一碼事,做人就是另一碼事。做個好人容易,做個好官可就難了,倘若做個好官又能做個好人,那就好比上天攬月,下海撈針。壽陽之地非同一般,既壽又陽,好地方。要說趙家送銀子給本官,前任知府那個會少?他們不多升官了嗎?巡撫大人以前也是壽陽知府啊?!编嵃餐蝗痪菩蚜撕芏?,顯得非常淡定.
夫人心情有些沉重:“你可得小心點。”
“真是婦女之見。我在蘇州任上多年出過事嗎?與縣里商家相好往來,直到今日還是像朋友一樣。好了,不用擔心,夫人去準備一下,我要早些休息,這美酒啊,真是要命啊?!?p> 這時,劉師爺敲門道:“稟報大人,巡撫派人送來了密信。”
鄭安感到意外,走到門口,打開門,見劉師爺有些慌張,他接過信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不祥的神色。
劉師爺小心地猜測:“大人,是不是為了軍糧?”
鄭安來回踱步:“這次皇上新任了副使道魏大人,本是我同科進士。此次是專門為了勘災和軍糧而來,不久就會來壽陽,公文馬上就到。我這位仁兄讀書時就一慣喜歡標新立異,今日在江南省還出了捐銀這么個餿注意,從巡撫衙門開始,每個官員都要捐銀子,以解災民燃眉之急。不久各地鄉(xiāng)紳也要倒霉,壽陽是江南省的首富之地,捐銀自然就想到我們了,各府官員都將眼睛盯著我們了。他們?yōu)楹尾幌胂耄袢諌坳柺鞘転淖钪氐牡胤?,急需救助,怎能捐銀自救?巡撫大人要本官注意,注意什么?我們這口飯也難吃啊?!?p> 劉師爺聽罷滿不在乎:“這算什么事啊,不管怎么捐,他拿大人有何辦法?大人放心,壽陽地方富庶,怎么著也不會讓大人拔一根毛的?!?p> “話不能怎么說。本官也不是為了幾個銀子的事憂心,大不了捐上半年俸銀。江南省今年受災,下屬四個縣的知縣天天派人來催賑災款,各級官員都指望朝廷撥些銀子。想不到西北剿匪事緊,國庫空虛,皇上讓江南省自籌,這不是斷了官吏的財路了嗎?再說,壽陽幾個前任都沒有碰上今年的大災,省府理應接濟才是。壞事情都得本官來挑,這也不公平。這年頭誰也不愿意出頭,讓壽陽當出頭鳥,本官不就成了眾矢之敵了嗎?”鄭安擺擺手,顯得有些顧慮。
“那怎么辦?”劉師爺問。
“一邊是巡撫大人和江南省諸位官吏,一邊是皇上的寵臣,本官的好友,真是難煞本官了。”鄭安坐回到椅子上,陷入沉思。
劉師爺在官場多年,又是鄭安從蘇州帶來的,大人的心事一般他能猜上八九分,而今日卻無法得知老爺?shù)南敕?。按理說,以壽陽之實力,賑災也不困難,捐銀子也難不倒??蔀槭裁创笕瞬桓吲d呢?只是為了前任欠賬嗎?過了一會兒,他試探地問:“依大人的意思,只好出銀子了?”
鄭安搖搖頭。心想,這次受災,本以為是獲得巨額賑災款的大好時機,不料,適得其反,引起朝廷的猜疑。看來過去不實的呈報,確實起到了壞作用。況且送信的李撞失蹤的情況看,情勢非常微妙。壽陽是江南省主要納稅之地,這次盡然還上報天價的賑災銀子,怎能不讓別人眼紅?至于捐銀,壽陽是江南省最富之地,出一點銀子倒也不怕,只是他擔心受災之時得不到救助,反而也要捐銀子,各地官員一定會猜測種種,拒絕捐銀。如果魏伯仁再來干預地方政務,徹查過去的舊賬,不僅會影響了當?shù)孛袂橹伟?,又會損害壽陽各地官員。雖然說是同科進士,又有同榜之誼,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這一切都會化為烏有的可能。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特別的為難,一時不知道如何下決心。
“難啊,捐也不好,不捐也不好,兩難啊?!编嵃瞾砘仵獠?,酒精還在刺激著他的頭腦,他盡量保持清醒,“壽陽看似平靜,其實也是暗礁叢生。今日壽陽受災,別人袖手旁觀,我這個知府怎么辦?前任知府落下的賬太多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p> 劉師爺看出鄭安的心事,貼近他的耳朵:“大人,我有個辦法,到時后先給魏大人吃個定心丸,而老爺會得到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