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貴怡已經(jīng)三天沒有尹旭奎的任何消息了,元旦的剩下兩天假期她天天下樓,可尹旭奎的別克就停在原地一點兒沒挪窩,那四塊擋在轱轆上防止那些不牽繩的狗往輪胎上尿尿的三合板已經(jīng)被畫上了好幾塊地圖。元旦當晚,她還能打通尹旭奎的電話,可到了第二天再打,那邊就一直無法接通,至于微信,翁貴怡看著上面鮮紅的感嘆號,明白這次怕是真的讓尹旭奎傷了心,這讓她有些慌張,也有些恨自己那混不吝的爹。
可是雖然想找到尹旭奎,翁貴怡卻并不敢給林文軒或者尹旭奎的父母打電話,因為對這次這事兒她實在是沒辦法給圓過去。
假期過后,事務所的業(yè)務沒那么忙了,但那指的是事務所里那幫會計小姑娘的工作,翁貴怡仍然要為不久后的春節(jié)團拜會操心,訂酒店,聯(lián)系禮儀公司和小演藝公司。畢竟團拜會的大部分來賓都是公司大大小小的客戶,既要檔次夠環(huán)境好,還不能靡費太甚,每年都會讓翁貴怡頗費一番腦筋。因此這假期一過,翁貴怡就開始為團拜會這個事忙活開來。
晚上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當翁貴怡將車在樓下的車位停好正準備上樓,忽然覺得哪兒有些不對,抬頭往樓上一看,自家的燈是亮著的,這讓她心理上多少有些安慰,至少尹旭奎沒出什么事兒,但同時她也十分忐忑,不知道該以一種什么樣的姿態(tài)面對尹旭奎。
鎖了車上樓,拿鑰匙開門,翁貴怡一進家就聞見了客廳傳來的飯菜香,可尹旭奎人卻不在客廳,只能聽見書房那虛掩的門內(nèi)傳來尹旭奎玩游戲的音效聲,翁貴怡換了拖鞋走過去,輕輕推開門,尹旭奎卻連頭也沒回。
“嗯哼?!蔽藤F怡站在尹旭奎身后清了清嗓子,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旭奎……”多年來難得的溫柔。
尹旭奎沒動,依然堅定的打完了這盤游戲,才回過頭來定定的看著翁貴怡,他臉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掐痕淡了一些,但口鼻卻依然腫脹的發(fā)紫發(fā)亮,看起來有些滑稽,仿佛《東成西就》里中了毒的歐陽鋒,看著這張臉,翁貴怡忽然有點想笑,可又生生的忍住了。
“吃飯吧,一會兒涼了?!币窨鼪]有說話,只是撥開了翁貴怡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點開了一場游戲,翁貴怡推了推他,但他卻沒再次轉(zhuǎn)過頭,她只好回身去了客廳,從電飯煲里裝了一小碗飯,坐在桌前把用盤子摳著的菜一一掀開,簡單的吃了一點。
吃完后翁貴怡又回到了書房,靜靜的等待著尹旭奎打完又一場游戲,之后又見他起身拉開窗,伴隨著涌進的寒風點著了一根煙,抽了一口把灰色的煙霧吐到窗外,這才轉(zhuǎn)過身對著翁貴怡。
“旭奎……我,對不起?!?p> “貴怡……”尹旭奎的語氣也出奇的溫和平淡,仿佛無波的古井,深沉、清冷。
“咱們……離婚吧。”
翁貴怡聽了這話一下子被嚇住了,隨后又松了口氣,她太了解尹旭奎了,當年兩人認識不久,尹旭奎就對她表現(xiàn)出了愛意。這么多年他之所以能把家照顧的這么好,心甘情愿做自己背后的男人,也是因為這份愛意,翁貴怡心里清楚,雖然眼前這個男人不能賺錢也不討喜,有些木訥且缺乏情趣,但除此之外他算得上一個好人。
因此在翁貴怡看來,尹旭奎這句話純屬是在賭氣,做不得真。
“瞎說什么呢,我什么時候想跟你離婚了?!?p> “是我想跟你離婚?!?p> 尹旭奎的情緒依舊平淡:“貴怡,這幾天我請了假,一個人想了很久,也想的很清楚了,你看不上我,你爸媽也看不上我,而我自己其實也覺得活得挺累的,既然是這樣,咱就像那些明星一樣,好聚好散,也來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還彼此一個自由不好嗎?至少說分開了,我以后不用被打成這樣連班都不能去上?!?p> “不好?!蔽藤F怡板著臉,像是幼兒園老師對著不聽話的小朋友那樣認真地看著尹旭奎。
“元旦那天我是說了些氣話,那不是話趕話趕到那兒去了嗎?我爸那人你也知道,他就是一時沖動,他要是不沖動,當年能蹲班房嗎?我回家之后當著面罵了他,我們倆還吵了起來,我爸跟我保證過以后……”
“那也不是為了我吵吧?!?p> “就是為了你,旭奎,我知道我有問題,有毛病,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這點我向你承認錯誤。我保證以后不再犯,行嗎?而且退一萬步講,咱們倆還有小賢,小賢夏天就二年級了,你知道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個完整的家庭多重要嗎?你就算對我失望了,沒感情了,那小賢呢,他學校里的小同學要是知道他爸他媽離婚了,他得多自卑。這樣,等你要再輪崗回市里,我跟我媽說把小賢接回來,就咱一家三口過,不讓他們跟著摻和,行嗎?旭奎,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男人,好爸爸,你就原諒我這一次行嗎?”
人一旦想開了一些事情,不再癡迷了,很多事情也就看得透了,尹旭奎聽著翁貴怡的話,就感覺到翁貴怡其實對自己已經(jīng)沒多少感情,雖然她承認了錯誤,也做了保證,但從頭到尾她沒有一句感情方面的表達,卻用了好人、好男人、好爸爸這三個詞,在尹旭奎想來,能用“你是個好人”這種在當下幾乎等同于罵人的話來形容自己,足見在翁貴怡心里自己是個什么地位。
可是一想到尹小賢,尹旭奎心里還是軟了一下,畢竟無論如何,孩子很無辜,如果兩人真的離婚了,會對孩子造成多大的影響他也確實不知道。
可心軟也只是那么一瞬,想起自己在快捷酒店住的這幾天,心里那股子憋屈勁兒,尹旭奎這次是真的不想妥協(xié)了,可是他剛想開口,那邊急性子的翁貴怡卻耐不住了。
“旭奎,我知道現(xiàn)在你還在氣頭上,或許這幾天都沒能讓你消氣,你可以吵可以罵,但離婚這事我希望你能收回,至少我從來沒想過和你分開。反正離婚我是不會同意的,如果你真的忍心看著兒子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你可以去法院起訴。那樣你至少還有半年時間可以考慮一下咱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為了一次吵架就走到那一步,想想咱們從戀愛到結(jié)婚,架也沒少吵,但是誰也沒提過分手,所以這話你以后不要再說了。除非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尹旭奎,不再愛我了,或者你外邊兒找到更愛的,那你隨時可以拿著離婚協(xié)議來,我簽字?!?p> 翁貴怡說完之后,頭也不回的就往書房外頭走,但她走的不快,因為按照以往的慣例,尹旭奎一定會叫住自己,雖然不一定會認錯,但也會據(jù)理力爭,翁貴怡看過不少公眾號的文章,堅信上邊說的,夫妻倆可怕的不是吵架,而是時間久了連吵架的激情都沒有了。
不過這次,出乎了翁貴怡的預料,直到她走出了書房,尹旭奎也沒再吭一聲,關(guān)上書房的門之前,她又回頭看了尹旭奎一眼,愕然發(fā)現(xiàn)這人竟然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又一次點開了游戲,而他的這種態(tài)度,第一次讓翁貴怡有了一絲恐慌。
而當晚更讓翁貴怡覺得有些不妙的是,尹旭奎很晚都沒有回臥室,自己臨睡前卻在微信上收到了尹旭奎的一個問題。
“那你還愛我嗎?”
微信被尹旭奎從黑名單里拉出來了,可翁貴怡卻睡不著了,拿著手機,她很想打個“愛”字出來,可一個A和一個I兩個字母都從輸入法里按出來了,她卻怎么也點不下去那個發(fā)送鍵,翁貴怡是個不會自己騙自己的女人,如果真的對尹旭奎說了這個愛字,她自己都會覺得違心,甚至還帶著絲絲惡心,因為她知道從自己當初選擇這個男人開始,看到的也只是那時的條件合適,與愛無關(guān)。
第二天早晨起床,一夜沒睡好的翁貴怡顯得無精打采,她先去看了書房,里面的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尹旭奎已經(jīng)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桌子上還是給她留了熱好的牛奶和早餐。翁貴怡坐在桌前看著煎的漂漂亮亮的太陽蛋和烤的焦香夾著香腸的面包片,感受著杯子里牛奶的溫度,胃口卻實在不佳,她拿著手機劃開微信,尹旭奎除了發(fā)來那個問題之后一整晚再沒多說一句話,而那個問題在這依然和往常一樣精致的早餐面前,顯得分外刺眼。
翁貴怡沒想到,從這天以后,尹旭奎再也沒回過臥室睡覺,也再也沒像往常那樣會在吵架過后主動去哄自己,雖然他還是會把家收拾的井井有條,但兩個人之間幾乎處于一種同屋分居的狀態(tài),很少交流,偶爾說句話感覺都像彼此并不太熟的室友,讓翁貴怡即便想重新修復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又是一周過去之后,臉上的傷好的差不多的尹旭奎銷了假回去上班了,打這開始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更是少的可憐,就算是尹旭奎休息,也再沒提過上門接尹小賢出去玩或者去孩子的奶奶家。實在沒辦法在尹旭奎面前做出更低姿態(tài)的翁貴怡也逐漸開始適應這種關(guān)系,甚至心里漸漸生出一種就這么湊合著過下去也不錯的感覺。
隨著團拜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翁貴怡終于把各項事宜確定下來安排妥當,等到了團拜會前的頭一晚,她才通過微信給尹旭奎發(fā)了條消息。
“明天公司團拜會,你是公司名義上的股東,往年也都參加,今年也別破了這個例好嗎,明天跟我一起去吧,就當全了我和咱們公司一個面子?!?p> 只是和那天晚上沒有回答尹旭奎的問題一樣,這次翁貴怡也沒有得到尹旭奎的答復,直到睡前,她的手機依然是安安靜靜的躺在枕邊,漆黑的屏幕上沒有閃過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