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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滿星星的窟野河

第五部 時光 第三章 (一)

撒滿星星的窟野河 珍珠蔡 2433 2021-12-15 19:12:38

  張全勝離開蔡玉梅已經(jīng)五年,她依然不太適應(yīng)獨身的日子,總有些失魂落魄。張平平跟牛先生商量帶她來上海住,她不肯離開她自會走路時便習(xí)慣的地方,張平平只得時?;貋硖酵?。

  每次抵達(dá)終點,熟悉的小城市親和感撲面而來,沒有涌動的人潮,嘈雜的背景,漫步在光潔肅靜的舊式月臺,不慌不忙,聽著拉桿箱與地面劃出的一路悅動,不用擔(dān)心后面匆忙趕路的人撞到你,幾分鐘后,便經(jīng)過小旋轉(zhuǎn)門走出這座歷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的小站,這是楊二姊、張世良、四姨姥、張全勝……都到過的地方。車站大鐘的長短指針依然在轉(zhuǎn)動,童年夜晚聽到的那幽蕩的鐘鳴,再次從記憶的深處響起,輕輕叩擊著她的神經(jīng),觸發(fā)舊時的美好回憶。

  每次,她都喜歡坐一坐當(dāng)?shù)氐娜嗆?,這車早從人力蹬騎換成燒油的或者電動的。私屬小車被師傅們修改的非常舒適,還配上應(yīng)付寒冬的微型煙囪和炭爐。與張平平年齡相仿的師傅熱情開朗,他手扶車把望著前方問后面的人:

  “你是哪的人啊?”

  “我就是包頭人!”

  “快別日哄人啦,你哪像了!普通話說得那么好,一點此地味兒也沒有!”張平平趕緊切換成有點生疏的本地話,努力尋找故鄉(xiāng)人對自己的認(rèn)同。

  “這塊地方也拆呀?”

  “是了哇,誰知道載又是蓋甚呀!”

  “從小這長大的,到外地念書以后就離開了?!?p>  “你們念書的人有本事,盡跑到外地發(fā)展個啦,我們娃娃也在外地上學(xué)了,再局砍上幾年,供完他上大學(xué),我就休息呀!”

  “我們也不是非要去外地,如果咱們這有好機會的話……”

  從火車站出來打車六分鐘就到小區(qū)。午后嬌陽曝曬下,白楊樹的枝葉都耷拉下來,大爺大娘們閑坐在外面的臺階上,這么多年過去,搬遷后的新鄰居已然又成老鄰居。十年前見過的一位大爺拄上了拐杖,搖搖晃晃地走起來不熟練,不過人還是很精神,臺階上坐著的缺牙老漢們沖他大喊“哎,行不行你呀!”他昂起頭沖著天接話“不行的了,等硬了的哇!”“哈哈哈哈!”經(jīng)驗老道的大爺大娘們都放肆地哄笑起來,調(diào)侃自己功能的衰敗,反而能讓他們增添另外一種開心。

  蔡玉梅坐在他們中間,她還像年輕時一樣靦腆,不會跟人起哄架秧子。她緩慢起身,扶著椅子站直,準(zhǔn)備回家去弄午飯。

  張平平看得出母親的狀態(tài)不好,父親去世這么久,她還是無法讓自己走出喪偶的境遇,仿佛她整個人下沉到什么陰暗的地方,眼睛里映射不出一點光彩,又不知是哪里,沒法將她撈起。一見到以往的老人兒她就掉淚,別人一問起張全勝,她就說“那個死鬼不會享福,早早就走啦!”這些年,跟她同齡的姐妹、同事陸續(xù)變成單身女人,跟蔡玉梅相反,這些單身女人們表現(xiàn)得都比在婚姻中快樂,當(dāng)然,這樣的快樂也不盡相同。

  她的老同事們常來看她,當(dāng)年一個車間里熱火朝天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戰(zhàn)友,聚在一起仍舊忍不住地念叨過去的事情,對她們來說,所有的事情都值得絮叨很多遍。神奇地是,在張平平的眼里,這些不會走路時就見過的阿姨們,幾十年來樣貌幾乎沒變,只是頭發(fā)變白臉上褶皺增多。

  七十五歲的安阿姨喪偶第二年,經(jīng)人介紹找了個八十歲的老人做伴。令安阿姨比較滿意的是,新老伴一個月有五千多塊的退休金,這錢全部交到她的手里,她又過上習(xí)慣的生活,加上自己三千多塊的退休金,讓她花起錢來毫不吝嗇,日子過得照樣很滋潤。這種生活態(tài)度蔡玉梅并不接受,私下里對她的作法很不懈“這么大歲數(shù)啦,沒必要折騰?!?p>  去年秋天,蔡玉梅的老工友兼小學(xué)同學(xué)江阿姨沒了,江阿姨還不到七十歲,她在托兒所當(dāng)保育阿姨時,照看過張平平和張和和,一輩子的戒不掉的愛好是抽煙。江阿姨家住在北梁,北梁大搞拆遷利民工程時,受到國務(wù)院的關(guān)注,還拍了部主題電視劇。這時的拆遷不比張平平他們那年,賠付政策好,賠償額度高。江阿姨家的那套大院賠給她七十萬,江阿姨沒見過這么多錢,存在銀行里一分不敢動,依舊過著以往的簡樸生活,很少消費,買地攤上十塊錢一雙的鞋,穿幾十年前的衣服。

  “你們說說,個人兒活成個那樣,圖甚了?這下錢都落到男人手里了哇,唉,咱們可得想開點兒?!崩咸珎冊谝黄鹱罡锌木褪沁@個事情?!翱刹荒茏屗研〗粝碌腻X都給紅火了!咱們得說說他!”馬阿姨覺得她們有義務(wù)為死去的姐妹作主,江阿姨的男人也是她們的老相識,一句話說得幾個女人都?xì)鈶嵠饋怼?p>  “他們小區(qū)的人看見他三天兩頭地?fù)Q女人,凈四五十歲的,都比他年輕。”“可憐的小江,哎,個人兒一分錢不花,可給人家辦下好事兒啦,唉!”“要不說人活得就得對自己好點兒!”“咱們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把自己過好,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也不能給老漢留錢,哈哈……”“是了,得好好說說他,注意點兒!”

  張平平看著這群老阿姨們有點可愛,一個個不是高血壓就是糖尿病,要么就是心臟不好,每個人身上都能找出一大把藥片子,還氣勢洶洶地要為別人抱不平,可她們的立場她有點想不明白,或許她們是出自同病相憐的義憤?

  “說他?咋說了?你能管住了?就那公園里頭,那老頭們一天天凈往那個湊,你當(dāng)是干甚了?那是有鼓弄的營生了!有倆三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成天在那……載男人們到老,也就惦記那點紅火事兒!”在這些阿姨們的眼里,不管自己經(jīng)歷過男人怎樣的對待,那事仍然是禁忌,是拿來評判別人的一把義正言辭的標(biāo)尺。又或者是女人們賴以標(biāo)榜自我犧牲,嚴(yán)懲別人不勞而獲的依據(jù)。

  “那誰,你也找上他一個?”

  “我才不了,我剛好活幾天。我再找一個伺候他?”

  “你行了哇,你還年輕了,哈哈?!?p>  “男人多會也離不開女人,女人離開男人活得可好了!”數(shù)落完別人,阿姨們互相調(diào)侃起來,她們的樂趣可以有不同的出發(fā)點。

  “那個甚,平平,有個甚事想跟你說來,一下想不起來啦……哦,前段時間郵局的人給送過來一封信,像是你爸鼓搗的那些事情,你打開看看。”蔡玉梅打斷聊天,對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老阿姨們說笑的張平平講。然后,她起身走進(jìn)臥室,從南面的床頭柜里翻出一封白皮信。

  張平平接過蔡玉梅翻出的信紙,抽出信瓤,是打印出的公函,蓋著信訪辦的紅戳。是張全勝為之奔波好久的拆遷補償款的申訴答復(fù),當(dāng)時有關(guān)負(fù)責(zé)人的違規(guī)行為被追查后,將返還張全勝他們?yōu)楂@得住房產(chǎn)權(quán)額外補繳的幾萬塊錢,需要提供相關(guān)產(chǎn)權(quán)人的材料到指定部門辦理。這件事涉及當(dāng)年的不少住戶,需要張平平去一一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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