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柳先生坐在書房想了又想，考慮了半天，直到門外老仆詢問是否點上燭火，才一回神，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黑了，吩咐道：“先點上?！?p> 燭火照亮?xí)?，柳先生揉了揉眉心?p> “去叫二老爺過來，說老夫有事相商，讓他不要耽擱，快點過來?！?p> 老仆應(yīng)了一聲離開了，既然讓二老爺不要耽擱，想必有什么急事，他自然也不敢耽擱，匆匆去了。
柳先生自己則坐下書桌前沉思。
要收外人進族學(xué)，說簡單倒也簡單，只是難免家族中有些族老不同意，但若自己以族長身份強行為之，肯定也是可以，但這事難免有些不美，而且自己膝下并無男子，此事便就更加難行，威望雖高，開此舉不免費些口舌。
才想著，就見外邊有人敲了兩下門，大腹便便的柳二老爺從外面擠進來，門還沒關(guān)，就笑z著道：“大兄，出了何事，大晚上還叫我過來。”
說罷，打眼掃了下書房，見沒旁人，想必是較為私密之事，便順手把門帶上湊上前來。
桌上擺著一副字，字跡已經(jīng)干透了，就著燭光瞄了兩眼，見寫的是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瞳孔一縮，但看自家兄長沒說話，他自然沒有自討沒趣的打算，站在書桌前等候。
“今日學(xué)堂發(fā)生了一件事，群兒與李家的小牧童打架，想必你還不知吧?！绷壬肓艘粫?，抬起頭對柳二老爺笑道。
柳二老爺一愣，原本見那老仆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來，再看到了大兄寫的這幾個字，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原來不過兩個孩童打架，心中一松，輕松道：“不過孩童打架而已，難道群兒那體格還吃了虧？著實沒什么用，明日我就去找那牧童的父母言說?！?p> 柳先生搖搖頭，想起李元寶背打的鼻青臉腫的樣子，頓時面帶笑意，道：“虧倒是沒吃，反倒把牧童打了一頓?！?p> “額，那大兄找我來干什么？難道要我去賠禮道歉?！?p> 柳二老爺摸摸鼻子，不過孩童打架罷了，搞得這么鄭重，這等小事讓柳群父母解決了就行，只是覺得事情這么簡單的話大兄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叫自己過來，沉吟了下也想不出個七八九來，只能問道：“若是事情這么簡單的話，大兄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叫我過來商量，莫非里面有些隱情？”
“那是自然?！?p> 柳先生點點頭，當(dāng)下把李元寶近兩月來所作所為說個通透，然后才瞥了眼柳二老爺，微笑問道：“你聽完怎么想的？”
“此子年紀(jì)雖小，但其幾次作為，雖向?qū)W之心堅定，但手段一步步激烈，我覺得他心性太過極端，非是什么善類。大兄你與其見過多次，若是大兄你再拒絕，你覺得他還會繼續(xù)糾纏么？”柳二老爺越聽眉頭擰得越緊，再加上剛才看到那句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不由脫口而出。
“怕是不會了，但如果繼續(xù)糾纏呢？”柳先生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xù)說，但他自己卻沒有表達任何意思，然后拿過沒用過的茶盞給他倒上水。
柳二老爺?shù)皖^想了想，一咬牙，狠辣道：“這兵荒馬亂的，朝廷自顧不暇，而且整個蒲州城都傳遍了，現(xiàn)在這任縣尊也是個糊涂蛋，不如？”
說著胖手往下一劃。
看著柳二老爺板著臉一副狠辣樣，柳先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本想尋個幫手，哪知道來的是個劊子手。不由順手抓起剛倒好的茶水劈頭蓋臉就砸過去。
柳二老爺本就緊緊盯著柳先生希望看出點他的態(tài)度傾向，但見柳先生聽完，臉色鐵青的抓起茶盞就知道要遭。
躲他是不敢躲的，但他也知道輕重，趕緊低下頭護住頭臉，免得臉上被砸出青紫，沒有辦法出門。
才剛用胳膊護住臉，就感覺手臂劇痛，然后就聽見茶盞落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柳二老爺很久沒看到他發(fā)這么大的火，一時也膽怯，生怕再來一下，小心翼翼從胳膊縫里看過去，見柳先生沒再砸東西，暗暗松一口氣，放下手揉著胳膊等柳先生發(fā)話。
書房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這時外邊傳來腳步聲，就聽見老仆隔著門問道：“老爺，您沒事吧？什么東西碎了？”
原來是老仆聽見東西破碎聲，過來看看。
柳先生看了柳二老爺一眼，柳二老爺正盯著著他，見柳先生視線轉(zhuǎn)看過來，不敢和他對視，連忙頭一縮低下去，就聽到柳先生平靜的對老仆說道：“沒事，一個茶盞掉地上了，明天你再來收拾。”
說完，對著柳二老爺?shù)溃骸罢f別的打算?！?p> “那我們出錢，送他到蒲州城中讀私塾，如此我們占了恩義之名，省的那李家小子擾大兄你清靜，你看這樣行嗎？”實在被剛才那一幕嚇到了，柳二老爺吞吞吐吐道。
“這還像點話，還有嗎？”柳先生又拿了個茶盞倒上水。
見到他的動作，柳二老爺心里就是一虛，其實辦法自然還有，只是此法無論如何不能從他口中說出。
冥思苦想了半晌，其他辦法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沒別的想法了?！绷蠣斃蠈嵉馈?p> “那我來說說我的想法。”柳先生抿了一口茶水，飽含深意的看他一眼。
“俗話說，事不過三，已經(jīng)拒絕三次了，再拒絕就是仇了?！?p> “就像友人之間相互借銀兩，拒絕一次兩次都可能結(jié)仇，遑論這等擋人前途之事?！?p> 柳先生淡淡看他一眼，道：“殺人之事，確實可行，但你知我知，必然還會有他人知！難道你要親自動手一個個殺光？我柳氏一族又非山間綠林之盜賊，所以此事堪稱遺禍無窮，甚至殃及子孫，智者不取也?！?p> “李元寶其人心思雖正，但手段已漸漸偏激。這些日子以來，兄長我與其斗智斗勇，固然有輕敵之故。但其人亦是聰穎無比，又察言觀色確是無疑的，且其人行事可謂只看目的，不擇手段?！?p> “這世上，有三種人很可怕?！?p> 柳先生舉起手指，盯著他眼睛道。
“第一種是有恒心的人，因為他們往往行事有目的，撞到南墻也不會回頭，誰擋在身前，誰就是敵人，沒有任何道理可講。而第二種是每每行事要占著理的人，因為這等人往往會占據(jù)道德高峰，舉仁義之名，與其為敵者先天就占據(jù)弱勢?！?p> “第三種為達目的能對自己下狠手的人，這種人連自己都能下狠手，哪會管其他人之死活？一將功成萬骨枯者皆是如此。”
“其人年紀(jì)輕輕，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其行事來看，其本性可謂三者皆占，但更添些分寸，若是其與你我同齡同教且又為敵，心計不會下于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