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你傻還是我傻
房子是個不足70平的二居室,所有的東西都是舊的,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中藥味,東西堆得很多,好在看上去還算干凈整潔。
余未萊把手里的東西一股腦放在一張桌子上,揉了揉被勒紅的手指。
李慧芳忙碌著進進出出,一會兒去廚房看看灶上熬得中藥,一會兒又去窗邊晾衣服,幾乎一刻也停不下來。
一間臥室門開著,微微傳來些動靜。
余未萊回頭,就看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努力著往門外挪動的男人。
她的繼父,陳良。
兩年前因腦栓導致右側嚴重偏癱,無法正常行走,幾乎喪失語言能力,吃住行都需要人照顧。
他瘦得似乎沒有幾斤肉,棉衣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挪步時顫顫巍巍,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摔倒,這會兒正偏頭看著余未萊,口齒不清的說著什么。
李慧芳見狀趕忙放下手里的活來攙扶他,一邊沒用多少力氣的打了他一巴掌,一邊責罵他。
“你可真是長能耐了,不讓人扶都敢走出來,也不怕一跤摔你個大馬趴。”
男人抖著手指著余未萊,嘴里嗚嗚哇哇的,實在聽不出一個字符。
“怎么那么多事兒啊你,她自己腿腳比你好多了,要累自己會找地方坐,你可待著你的吧?!?p> 聽李慧芳這么說,余未萊大概明白了他是在招呼自己。繼父健康的時候,對人很不錯,是個老實巴交的好人,就是命不怎么好,生了個不怎么老實巴交的兒子。
余未萊便往沙發(fā)上坐了,繼父又指著桌子上的水果,嗚嗚啦啦的讓她吃,她隨手拿起一個小橘子,不急不慢的放在手里剝著…
繼父被安排坐在輪椅上,李慧芳幫他戴好圍嘴,又去廚房端出一小碗湯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開始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藥。
每喂一口,她都要拿餐巾給他擦擦溢出嘴角的湯汁,然后再繼續(xù)喂下一口。
余未萊就像件衣服似的被晾在一邊。
李慧芳喂完了藥,在丈夫嘴里塞了一顆糖,就收拾了空碗去廚房清洗。
坐在輪椅上的病人,突然干嘔兩聲,剛喝的藥混著食物殘渣一股腦全吐了出來。
余未萊想都沒想,起身抽出了幾張紙巾就要幫他清理,但見他的身上,小桌板上,連同地上全部都是嘔吐物,她正猶豫著從何下手,就被李慧芳扒開了。
“走開走開,不是你該干的事兒,站遠點兒,弄你身上不嫌臟啊?!?p> 說完,她毫不嫌棄地伸手把他臟兮兮的圍嘴解下來扔在地上,又拿起毛巾利落地擦掉小桌板上臟物,最后才彎腰處理地上的…
快50歲的李慧芳身體還算硬朗,干起活來毫不費勁,典型的能吃能干的勤勞婦女形象。當她抬起頭來,臉上的皺紋彎彎繞繞爬了不少,濃重的黑眼圈幾乎占據了她半張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很多。
也就一杯茶的工夫,一切已經清理干凈。
而后,李慧芳樂此不疲的拖著地,終于有心情跟余未萊說話,但一開口就是在下逐客令。
“沒事兒就走吧,我這兒忙著呢。”
余未萊也不打算逗留了,便從包包里掏出一沓錢來,放在桌子上。
李慧芳斜眼瞟了瞟,嘴上拒絕,“拿走,我不用你的錢。”
“借你的?!?p> 余未萊涼涼說道。
李慧芳閉嘴沒有再拒絕,繼續(xù)干自己的活。
余未萊也沒有什么可說得了,移步向門口走去,手剛剛放到門把手上,身后的李慧芳又開口了。
“房子的事兒你別管,你媽有你媽的命,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p> 余未萊轉身,問她,“你準備一直住在這里?”
“我住哪里是我的事兒。”
李慧芳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不耐煩的甩了甩胳膊,“你那邊有倆拖油瓶還不夠你忙?哼!你那混賬的親爹,活著的時候不管你死活,死了還給你扔了倆累贅,要不說你傻?!?p> “我傻?”
余未萊不由笑了一聲,“還是你傻?”
李慧芳不想再搭理她,催促道:“快走吧你?!?p> 余未萊不再說什么,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輕輕地關上,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僵硬扭曲的臉努力著咧開了嘴角。
李慧芳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沓鈔票,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刻板嚴肅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柔軟的笑容。
“你還笑呢?這是我閨女給咱倆的救命錢,瞧見沒,還是沾了我這大閨女的光了吧?”
……
從小區(qū)里出來,余未萊驅車往回走。
路遇紅燈,她扭頭望了望路邊,不偏不倚得看到了江城大學的大門。
猶豫一下,手指撥桿亮起了轉向燈。
江城大學是本市最好的名牌院校,也是余未萊的母校,她的音樂夢想真正開始的地方。
2月末,日頭漸長。
春寒蕭瑟,校園里青枝枯木,不及夏日來得漂亮,但卻是喧囂都市中一方難得的凈土,安靜而平和。
余未萊拉起羽絨服的帽子扣住腦袋,抻了抻圍巾遮住半張臉,雙手放進兩側的口袋里揣著,悠悠然沿著小路走。
雄偉壯觀的主教學樓掩映在一排光溜溜的梧桐樹后,午后的陽光斜斜的照射下來,給它鍍上一層閃閃的金光。
學生們三三兩兩,自層層疊疊的臺階上上下下,宛如五線譜上跳動的音符。
穿過這排梧桐樹,是學校的籃球館,此時正在舉行一場比賽,球體撞擊地板的聲音和激動的歡呼聲不絕于耳。
往前走就是室外操場,中間鋪著大片人造草皮,被一圈紅色的塑膠跑道緊緊的環(huán)繞著,養(yǎng)眼的翠綠成了這個時節(jié)最珍貴的顏色。
草坪上,有學生彈著吉他放聲歌唱,青澀干凈的聲音讓空氣都變得柔和而溫暖。
余未萊站著聽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發(fā)現,前面就是階梯禮堂了。
階梯禮堂開著半扇門,陽光鉆進門里鋪了薄薄的一地,隱約看到里面的燈光,可能有人在。
余未萊躊躇片刻,還是抬步走了進去。
厚重的窗簾將陽光拒之內外,灰暗陰沉的禮堂寂靜一片,仿佛與世隔絕。
只有舞臺上方打著幾盞射燈,投下數道圓柱形的亮斑,也僅夠照亮舞臺前極少的一片。
觀眾席被兩條筆直的黑色走廊切割為三部分,并以弧形的階梯狀層層往后升高,一排排座位如波浪向遠處緩慢延伸,直到隱沒在愈發(fā)深沉的暗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