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你還要在這看多久呀?”
山坳處,陡峭的懸崖邊,一名頭綁雙包的童子原地轉(zhuǎn)圈,他的個子矮小,一身干干凈凈的細麻服飾,手中握著一紙油傘,神情極為焦急。
“別急,別急?!?p> 說話那人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音調(diào)很低,語調(diào)更是悠然如看雨的閑客。
他的確是閑客,地上鋪著一張厚實的毯子,從料子上看應是西域特產(chǎn),他坐在毯上,手肘撐著一張精美且精致的案桌,桌上有酒,還有一盤花生米。
他的頭發(fā)很長,長過腰際,如一墨黑瀑,灑脫地盤在身后,他的臉很白,眼睛很黑,嘴唇紅若胭脂,模樣長的美若傾城絕色,可喉間的喉結(jié)卻證明,他是男人。
他在看雨,在看黑夜,在看懸崖下,不遠處的那片泛著鬼魅幽藍光芒的城池,漆黑的眸子盯著那簇兇猛如滔天烈焰的熊熊烈火,抬手舉起溫潤的玉杯,昂首一飲。
濃烈的酒氣即便是急雨和狂風都無法消弭,童子打著轉(zhuǎn),傘也打著轉(zhuǎn),可怎么轉(zhuǎn)傘都牢牢地籠罩在青年的頭頂。
“少爺,大陣即將開啟,你還有閑心吃酒?”童子頓足腳步,稚嫩的嗓音如少女的驚呼,透著隱隱不安的焦躁。
“既然大陣即將開啟,為何我不能吃酒?”青年柔聲輕笑,微微撇頭瞧了童子一眼。
“少爺,合肥舊城今夜死了那么多人,那可是好多好多的冤魂,可是數(shù)之不盡的大補怨氣,如若被少爺盡數(shù)吸收,修為豈不是更進一步?”童子用誘引的語調(diào)說。
“珂珂呀,你的眼光太小了,格局太小了,這雨其實還可以更大、火可以燒的更旺,人嘛,嘿嘿?!鼻嗄贽D(zhuǎn)過頭,笑容滿面地說,“人也死的更多嘛?!?p> “所以我急嘛!”被叫做珂珂的童子一把甩開油紙傘,任其被青年重新拿起,夾在脖間。
咯嘣。
一聲脆響,青年伸手入盤抓起花生米,丟入空中用嘴接住,然后慢慢地咀嚼,口中含糊不清地說。
“有什么好急的?”
“唉?!辩骁鏌o奈搖頭,旋即蹲下身,可愛的挪著腳步,躲入油紙傘下,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撐著下巴,和青年一同看著風雨中的那抹藍光。
“少爺,你怎么每次都不跟我說你到底要干什么?”珂珂的嬌柔嗓音從雨傘中透出,轉(zhuǎn)瞬被大雨淹沒,但是青年卻聽的很清楚。
“為何要告訴你?告訴你,你懂嗎?”青年說著舉起桌上的琥珀酒壺,剛要倒下,似乎覺得嫌麻煩,便直接扣住壺柄,直接將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微微一傾。
漫山遍野的酒香在彌漫,青年保持著那個姿勢,用脖子夾著傘,舉壺飲著酒,直到壺內(nèi)酒水過半才堪堪停下。
“也許我懂呢,少爺?”
“嗯,你也許會懂的?!?p> ……
現(xiàn)在城內(nèi)的人大部分都癡迷而呆傻地仰著頭,凝視著天空而不動聲色,他們仿佛石化了一般站在那,只有兩人已然沖過大街,朝著城頭發(fā)起沖刺。
尤鴻軒和張子瑜遮頭抱面,整個合肥舊城的地面上到處都是那令人心悸的藍光,越是到了后面,那些藍光越發(fā)耀眼,就連袖袍交織的細縫中也隱隱透出藍芒。
他們奔上城頭,來到云之帆身邊,尤鴻軒將雙手的袖袍交疊護在頭上,護住張子瑜,而后者則抓著云之帆的胳膊在搖晃。
“之帆,醒醒!快醒醒!”張子瑜焦急地吶喊,云之帆卻是置若罔聞。
他的眼睜的很大,可以清晰看到眼皮下的血絲,瞳孔已然全無,只剩蒼白的眼白。
無論張子瑜怎么搖晃、推搡,云之帆什么反應也沒有,兩人見此都是心急如焚。
轟隆隆。
驚雷乍現(xiàn),掩蓋了張子瑜的聲音,可許久之后,尤鴻軒見繼續(xù)這樣下去毫無作用,他當即大喊。
“子瑜,抱他走!”
張子瑜似反應過來一般,神情慌張地抱起云之帆就像朝城下走,可這時,有人來了。
四面城門的篝火已然狂亂地旋轉(zhuǎn)成一道龍卷風,直直朝著天空沖去,高度越來越高,而在通天火柱的后方,正有一群身披漆黑鐵甲的鐵騎正在朝他們走來。
他們邁著步,手中握著刀。
“殿下,放下他?!蹦吒璧穆曇舸┩噶孙L雨。
兩人遮住面門,從袖袍的縫隙中看到莫高歌朦朧的身影。
莫高歌摘下頭盔,解開披風,邁著闊步走近幾步,說。
“殿下不是想知道這城里有什么嗎?只要殿下放下他,我保證不殺張公子,也不傷殿下一絲一毫,并且我還會告訴殿下,我莫高歌在做什么,為什么這么做?!蹦吒璧穆曇粽\懇而懇切。
“我已經(jīng)管不了你在做什么了,你這輩子服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親?!庇萨欆幇胝诿纨?,沉聲繼續(xù)說,“但是我從未服過尤親王,我也知你和他是刎頸之交,但是我必須殺了你?!?p> “殿下恨親王?”莫高歌疑惑地聲音泛著凄涼,似乎極其不解。
“恨?!?p> “恨他尋新歡忘舊愛?”
“是。”
“殿下……”莫高歌喉嚨嗚咽沉吟,半晌嘆氣說,“親王未曾尋新歡,王妃乃是皇上逼他娶的,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如何?”尤鴻軒語氣決絕,似乎不愿在聽上半分。
“這話,殿下回尚都后,可自己去問親王,只是我今日所做之事,與親王無關。”
莫高歌說著,突然解開發(fā)髻,抓住一縷頭發(fā)揮動手中鋼刀,噌地一聲,發(fā)絲齊斷。他看著手中的頭發(fā),沉默半晌繼續(xù)說。
“刎頸之交,如若一人不允,另一人當以死相陪,親王待我如同胞兄弟,我如此行事,他必然不允,他若不允,我必以死相隨,但是……”他側(cè)頭看向城中動人心魄的美麗藍光,神情向往地說,“我還不能死。”
他將長發(fā)丟入雨中,尤鴻軒從朦朧的袖袍中看到了,猶疑地問。
“你待如何?”
“此發(fā)代我首級,莫高歌今日便背了這忘恩負義的名頭,與親王斷絕恩義,從此天涯陌客,不識彼君。”莫高歌深深吐氣,旋即握緊鋼刀,于狂風暴雨中凝視著尤鴻軒。
“將軍好大義,此話對我說何用?親王在尚都,你當去那說?!庇萨欆幠徽f。
“來人,拿下?!蹦吒铔]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側(cè)身,任由身側(cè)的鐵騎掠過。
那是幾十名鐵騎,每個人握著刀的虎口都淌著血,在幽藍光芒的映照下,那血的顏色竟是迷離的紫色,而不是紅色。
“呀!”
一聲厲嘯,幾十名幾乎覆蓋所有過道的鐵騎發(fā)動沖刺,腳步重重踩在濕滑的石地上,飛濺的雨水點綴在濕漉的褲腿上,而下一刻,寒芒縱現(xiàn)!
森寒的白芒如剎那光景的驚雷,直透過風雨籠罩住兩人,尤鴻軒當即手腕一轉(zhuǎn),一劍刺出!
噌!
血肉的噗嗤聲緊跟著響起,那柄劍刺穿了一人的脖子,可驚奇的是,那身軀竟然沒有倒下,而是在下一刻接連響起血肉不斷被割裂的聲響!
尤鴻軒透過袖袍看到了那一幕,那柄穿透鐵騎的劍上滴著血,而那名鐵騎卻是不管不顧,張開血口徑直向前瘋狂邁步,并且直到劍柄處頂在脖子上才停下。
他沒死,他還張著血口,手中的刀猛地劈下!
尤鴻軒震驚之下忘了閃躲,他從朦朧的袖袍中看到了一抹刀光,在逐漸朝他接近,并且他感覺到了一陣驚呼暴虐的殺意,令他無法反抗!
可就這個瞬間,他身側(cè)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璀璨的寒芒!
嘭!
一聲脆響,火星迸射,刀劍相擊的聲響猶如炸雷響起,一身漆黑輕甲,猶如漆黑墨夜的身影霍然出現(xiàn)在藍光中!
“無名……”尤鴻軒睜大瞳孔,他想不到無名還在這,他更想不到那些詭異的藍光為何對他毫無作用?
從小到大的歲月里,尤鴻軒看到過很多風景,很多人,可他有時也會習慣忽略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人永遠說話惜字如金,永遠躲藏在他的背后黑暗處,并且眼中只有他!
所以無名即便閉上眼睛,他也能通過尤鴻軒的氣味去分辨方位,他永遠不能脫離尤鴻軒的背后,只有在主人遇到危險時,他才會舍身出現(xiàn)!
震顫的劍鳴聲在空氣中回蕩,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匆忙的接近,而無名只是側(cè)頭輕聲說。
“殿下,走。”
簡單一句話,那柄劍炸起一道厲嘯聲,璀璨的光華猶如滿月圍繞著尤鴻軒轉(zhuǎn)了一圈,將他籠罩,這一刻,尤鴻軒才想起已然那被忘卻的感覺。
無名一直存在,只是被他忽略了。
光華已過,頭顱飛落城下,漆黑的影子化為一只孤鷹,在城頭縱躍之際,一名接著一名悍不畏死的鐵騎紛紛倒下,這一幕令莫高歌看的眸子越發(fā)瞇成線。
他晃動手臂,大手一展!
“退下,去守住大陣,此人交給我?!?p> 這話一出,幾名興奮如豺狼的鐵騎紛紛退后,圍攏在那桿描繪著踏著烈火血馬的旗桿一旁,這一點卻猶如一聲鐘聲,敲開了張子瑜的思路。
“殿下,我們須破壞那桿大旗,那必然是這大陣關鍵所在?!彼Ьo云之帆說。
“無名!”尤鴻軒聞言當即出聲。
“在!”幾乎叫人看不清的無名,突然出現(xiàn)在城頭的屋檐上,那柄森寒的長劍被其橫放在膝前,他蹲著身簡短出聲。
“破壞四城門大旗?!庇萨欆幷f著一把扯住城頭墻角的勾爪。
“喏?!睙o名說完,身影在動,卻是叫人又看不清蹤跡了。
那柄勾爪本是尤鴻軒安排的鐵騎細作的,但是那名細作此時也如城內(nèi)的所有人那般,睜著蒼白的眼白在仰望天空。
“我自城外等著你,必須回來!”尤鴻軒沉聲說完,不在含糊,一把遮住張子瑜的面部說,“子瑜,帶著之帆先走,我之后就來!”
“殿下先走,我留下抵擋一陣?!睆堊予ち⒖坛雎曊f。
“你擋?現(xiàn)在這時候還跟我逞強?去!”尤鴻軒果斷出聲,不顧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張子瑜,將繩索遞到他的手中,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殿下好手段,只是今日,誰都不能走!”莫高歌快步向前邁去,手中的鋼刀登時橫斬而來!
噌!
尤鴻軒一掃長劍,斜挑而上格擋開迎面而來的鋼刀!
嘭地一聲,震聲刺耳如雷,兩人借著余力向后各自退了幾步,就在這時,天空的雨聲驟然停了,而遠處的天空突然傳來幾聲極其響亮的震撼聲!
片刻間……
轟!
暴雨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