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謬聞聲抬頭,便見那乘在馬背上的男子,滿臉刀疤縱橫,一雙細長的眼睛堅毅、好奇、又熟悉。說不清是誰,卻又不覺得陌生。
胸膛更是滾熱的痛苦,一點點加深。蒼白的唇瓣動了動“為何要躲開,或許沒了才是最好呢?!蹦邱R背上的男子,眼底劃過一抹痛意。
最后大笑的撓了撓頭“你這和尚著實好笑,佛修來世拈花淺笑,何來困擾、怎就困擾?”
馮謬聞言移開了對視的目光,緩緩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最后轉而看向掌心血跡“可~就是有困擾了。
天要人有情、世要人擔責,可俗世無能之人眾多,這道為難的題目,沒人能選得出來,或者說選得對。”
那男子聞言,向馮謬伸出了手。身后伴著腐敗的遠景橫尸,以及那轉瞬即逝的霞光?!澳阆胍氖谴鸢竼??或許你想要的是我呢?”
馮謬身形一怔,像是被下了蠱般的握住了那帶著厚繭的手。男子腕間一帶,將馮謬帶上馬。
好心情般又開口說道“愚不可及的愚,這便是我的字。和尚你呢?”
馮謬看著那有些單薄卻十分挺拔的背脊,有些恍惚“名字嗎?好久~不曾有人問過了…馮謬,謬論的謬,愚兄可喚貧僧、謬~”
這樣的一日又過去了,柒拾懶洋洋的躺在竹椅上。瞇著眼看向那又被加固了一層隔離陣,出現(xiàn)了一條細微的裂縫閃現(xiàn)又消失。
蘇辭披著一身柔光,穿過隔離陣滿是溫柔淺笑聲而來。手里還端著一盆熱水,冒著白霧摻著淡淡的模糊感。
“阿柒你累了,需得好好休息~”蘇辭看向柒拾瞇著的眼睛,一字一句甚是鄭重。而后伸出那修長好看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手,為柒拾褪下長靴。
將那一雙遍布疤痕的玉足,十分珍重放入水盆。
柒拾微瞇的眼眸緩緩睜開,帶著不易察覺的貪妄。望著蘇辭的指尖帶著溫度與痛惜,劃過腳上的每一條疤痕。
有那么一瞬間,柒拾覺得自己失控了不愿繼續(xù)下去了?!靶√K辭,你不該是這樣?!逼馐罢f著彎身靠近蘇辭,抬手挑起了蘇辭的下巴。
迫使蘇辭,不得躲避的落入那墨黑色瞳孔中。蘇辭看著這樣的柒拾,身體下意識發(fā)軟酥麻吞咽著問“是嗎?!?p> 落葉飄落,微風吹過兩人的衣袍。帶著有些寒意的細膩,柒拾縮回了手再次躺了回去,閉上了眼噗嗤笑出聲?!皩Π?!不該~”
蘇辭聞言淡笑勾唇,似乎早早就知道了答案。可就是忍不住染了一縷落寞“不,就是這樣。”
南國田莊城,兵將駐扎營處。蘇安掃過田莊城最新死傷信報,頗有些郁悶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年天災人禍如此多。
甚至有些還是牽扯了他手下的部將,正想著副部將木易木參謀便領著一個長相平平。卻青絲如雪、睫毛發(fā)白,無一血色的女子懷抱著一把有些殘破的嗩吶進了營帳。
那女子與蘇安目光相對時,蘇安身形一僵快速垂下的眸子里布滿不可置信。而那女子發(fā)白的睫毛與眉毛似是染上一縷諷笑,自顧自地上前了一步。
聲音分不清到底是久別重逢的故人,亦或是試探的諷刺?!鞍餐?,可是認得我?”
此話一出旁觀的木易,嘴角染了許些好笑。然后意味不明的退出了營帳。蘇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遲遲無聲。
久久無聲,最后還是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民女名喚阿無,是這田莊城地下賭場的第二幸存者。此番來,是來向安王殿道謝。謝安王殿下,相救之恩?!?p> 蘇安在聽到地下賭場時,思緒一頓。一個模糊影子,一遍遍出現(xiàn)在面前,最后又無影無蹤。再次抬頭看向女子時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阿蕪(無)哪一個蕪(無)?”
女子的睫毛顫了顫,躲開了蘇安的視線聲音有些遙遠“奶奶說是一無所有的無,一無所有,便無困,一無所有,便無憾~”
蘇安在這樣的回答中情緒幾變,骨髓各處開始隱隱作痛。不知哪來的焦味,讓蘇安有些喘不過氣來。
喃喃自語“阿無~蕪、無?”這話說得小聲又恍惚,導致阿無已趨近于零的靠近都無所覺。待回神,再次看向某處時。
便落入了那雙灰色的眸子里,從那雙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滿是戒備模樣。
“安王希望民女是誰?”阿無充滿不解的眸子直直看著蘇安,讓蘇安下意識后退、再后退。而營帳外的木易看著遠處天邊泛起的黑煙怨氣,眼底閃過狠勁。
煙兒你說我們到底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呢?我是不是做錯了呢?煙兒,我能打亂這一切嗎?藏在暗處觀察著這一切的幾隊人馬,紛紛傳信上報。
而蘇辭在收到上報而來的信,第一次控制不住心底的無力感。將木易安插在蘇安身邊,一是助力蘇安減少南國百姓的傷亡人數(shù)。
二是防著它國突襲,百密一疏,三是阻止那個女人尋到蘇安亂了陣腳…
可木易竟瞞著所有人,將那女人主動帶到了蘇安面前。打破了看似相對平衡的局面,內(nèi)亂猶敗。
蘇辭看向后院中,怡然自得躺在竹椅上撥弄著奚琴琴弦的柒拾。
那種無力感漸漸加深,阿柒啊!此刻的你對我到底是縱容還是憐憫~
柒拾輕合的眼眸緩緩睜開,伸手拿起了鼻尖的一片竹葉,漫不經(jīng)心的放于掌心目光溫潤中染了一絲倦怠。
瞧~既使選項多了,可最終能達到盡頭的只有一條路…感受到身后有些失落的目光,柒拾勾了勾嘴角捏碎了一片看似柔軟卻暗藏鋒利的竹葉。
看著手中枯綠的粉未一點點從指尖流逝,有些吵啞的聲音在這有些安靜的院中響起“小蘇辭近日可是得償所愿了~”
蘇辭聞言看著柒拾的目光多了些朦朧,閃過的情緒過多反而有些不真實,染滿貪妄的瞳孔里溫柔只余那抹紫色。
“阿柒~我若說不止是得償所愿了呢。阿柒,我若說我還想困你一日復一日呢。
阿柒,我若阻你救…你、會厭我嗎?”蘇辭說著便來到了柒拾身前,模樣可憐巴巴又滿誘惑緩緩蹲了下來,仰望著柒拾。
薄唇嫣紅,眉目柔軟而堅定怡人落入了柒拾的瞳孔占據(jù)柒拾的目之所及。柒拾垂落在身側兩旁的手動了動,最后在縮回了袖中。
“看來小蘇辭反得困惑不止呢!既這樣便不去管到底會走向何處,如何?”
說完合上了眼眸不在看眼前的蘇辭一眼,蘇辭垂在兩側的手漸漸緊攥成拳。而眼底的溫柔也變成了溫潤和絮如月。
“是?。“⑵獯_實該去看看成果了,只是不知會不會如阿柒所愿~”蘇辭說著,便看見咫尺之距的人兒身形破碎,消失在自己眼前,伸手去抓落個滿是空落。
耳畔臉頰吹過的微風,也不知是在安撫這突如其來到苦澀,還是提醒蘇辭莫要在這情緒中失控。
黃泉水亭中,依舊看向在自己身前緩緩重組身體的柒拾,伸手捏了眉心,隨及打了個酒嗝?!拔仪七@樣的你,到那日…”
話落,柒拾便睜開眼睛,拂袖掩去粘貼的碎痕。聲音溫潤,眼神慵懶的看向正在用大勺灌著亡魂的依舊。
“不會到那日,必竟那人是你軟肋,只不過有得忙了…”說著目光從依舊身上移開,看向被亡魂圍堵的水泄不通的黃泉。
這時的黃泉比起前昔多了無盡怨氣與威壓,這是天地初顯完整的像佂。
依舊望著沒有盡頭的亡魂與怨氣,又再次捏了捏眉頭,若不是只有她親自灌的孟婆湯才有效果,她也不至于被須愚鉆了空子。
雖然須愚出現(xiàn)在北國,是必然。卻也決不是那樣開頭,也不會被復塵注意到。而一旁的柒拾拂袖拔開了忘川水面的黑霧與怨氣:
月國,朝堂之上。月喼閻一身張揚的紅色龍袍,端坐龍椅俯視著朝堂上文官老臣看似忠心的諫言。
以及低垂著眸子,明明陰沉的要命卻還是下意識對她表現(xiàn)乖巧的月同笙,嘴角的笑容更魅惑了幾分。
而站在朝堂中央以酒久久為首,新晉提拔的女官共有十五位,看著皆是文文弱弱的閨閣女子。可與上百位文官老臣對峙起來卻也不輸分毫,頗有些舌戰(zhàn)群儒的風姿。
而酒久久看著一直默不作聲,卻隱隱散發(fā)著殺意的月同笙,沒有什么血色的臉上帶了些好笑。卻也不出聲,只是抬頭與上首的女帝目光交匯片刻。
好像在警告女帝,看戲看夠了就趕緊做決斷,大家都沒有什么富余的時間。上首的月喼閻也不生氣,揮了揮手示意身旁心腹大宮女憶兒出聲叫停了朝堂上的爭論。
“各位愛卿有如此閑情奪功領賞,到不如想想如何為君分憂固內(nèi)亂,或者說~”月喼閻語氣越加漫不經(jīng)心,魅惑的眼神輕飄飄掃過朝堂帶著脊椎刺痛的炎熱。
引得百官紛紛低頭,思緒交雜。月同笙看著這樣一幕無力感越來越無法忽視??聪蛟聠珠惖哪抗鈳е鴰追钟卸居懞茫蒙鲜椎脑聠珠惼^。
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說來,孤的后宮著實凋零呢~”朝堂上眾臣目光一亮,連連垂首道“陛下皇家之本,傳承自是重中之重。確實該令天官擇吉日挑些良家子,充實后宮固國本~”
帶頭說出此言的乃是文官之首葭宰相,葭郝澤不惑之年的年歲,花甲之年的端作。
而武將為首飾古德,飾大將軍想到手中的兵權??此拼植诖髿獾拿佳畚⑽⒁怀?,不再出聲打斷算是認同了葭宰相的話。
而以酒久久為首的眾人,將這文武兩派的反應盡收眼底也未出聲。上首的月喼閻目光再次復有深意的落在攝政王月同笙的身上。
帶著幾分愉悅的聲音在安靜的朝堂上緩緩響起“對呢!那眾愛卿覺得攝政王,有沒有資格一同參選入孤歡帳~”
此話一落,朝堂眾臣身形一頓思緒千萬。而月同笙更是下意識垂眸后退,不知為何心慌如麻…
柒拾看著這樣一幕嘴角微勾,后轉身看向了依舊。密密麻麻的魂靈、怨念,籠罩在依舊周身。吞噬著依舊周身的金光,依舊眉頭更是染了幾分破碎之態(tài)。
“去北國看看吧!有些事從來都不是可以逃避的…”柒拾看向依舊,聲音若隱若現(xiàn)的道。依舊抬勺灌魂靈的動作微滯,而后垂眸掩飾掉了眼底有些恍惚的神色。
咳嗽了幾聲,淺笑音容頗有些不在乎的道“本就是已了古了終的事,哪來逃避,”話落便又繼續(xù)灌著魂靈孟婆湯,柒拾笑了笑沒在說些什么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
復又一日過去,依舊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摸了摸腰間的酒囊,一雙杏眸中染了些別樣抬頭看向倚圍欄上閉目吸收著怨氣的柒拾。
聲音有些無力“就一定得選擇嗎?”聲音不大不小,回蕩在這黃泉中染了幾分生死之隔,無法跨越的距離之感。
柒拾長長的睫毛閃了閃,緩緩的睜開眼偏頭看向魂靈之中身形有些透明的依舊。
神色慵懶聲音溫潤的道“自你知道這是一份選擇后,便沒有棄權的可能…去吧!這期間,我都會守在這等你歸來,”
依舊抬頭看向黑云壓頂?shù)狞S泉上方,眼皮稍重一瞬間失去了眼前光明。而九重宮闕處蘇辭來到了復塵身后,看著復塵逐漸破碎的身形凌空一抓。
將那抹裹著依舊血氣的魂靈,投擲到了遠在北國皇宮之中的冥夜修身上。而后轉身環(huán)顧著四周的云層波動,蘇辭抑制住了對復塵的羨慕。
羨慕復塵什么都不知,回頭之處便是復塵的世界。而蘇辭拂袖撥開云層雨霧,看向怨氣繚繞的黃泉水亭中、那一抹紫色的身形…
蘇辭的世界只她一人,可柒拾的世界無蘇辭容身之處。蘇辭次次追逐、次次慘敗,卻依不愿退,蘇辭想這世上萬難可自強而攀,唯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