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國師在這,害得本將軍好找,這是你的十六徒?”
須愚停在了距柒拾五尺的地方,看了看馮謬,又看了看柒拾聲音洪亮且豪邁的問。
“的確是,十六徒。姓:馮,名:謬,字:忘塵。”柒拾答道。
“道家與佛家完全不在一條線,國師怎的想著收了一個佛家弟子為徒?!?p> 須愚很是不解的,撓了撓頭,炯炯有神的雙眼里盡是迷茫與不解。
“都是窺視法則天道,不過是方式不同罷了。”
柒拾語氣淡淡,神情恬靜怡人的與須愚進(jìn)行著,一問一答。
“本將瞧國師的這十六徒,甚有趣??煞裨仕?,去本將府里住上個幾年時光。把酒,話家常。”
須愚想,幾日自己定是瞧不夠,這呆和尚,便直接說幾年了。絲毫不覺,有什么不妥之處。
與營中大漢待久了,女兒家該有的特點須愚半分都沒有。
柒拾的眉頭又是一挑,心想看來這十六徒的因果業(yè)障有了便難除了。
俗世的生老病死,愛恨離別說來說去都唯情一字。
雖不是柒拾自己主動收的徒,但終歸還是柒拾的徒弟。
“十六,三千俗世因果,不是你說入便入說離便離的??傻孟肭宄?p> 時間,有時過的很快,轉(zhuǎn)瞬即逝,便已到了蘇辭弱冠之年。
柒拾在梧桐樹下駐足了許久,直至一聲“及時到,請大國師授冠禮?!?p> 禮儀師高亢的聲音使熟鬧的庭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柒拾穿過人群,緩步走向背脊挺直的蘇辭面前。只不過兩年的時間,蘇辭便如同脫胎換骨般。
不管是規(guī)矩,還是為人處世,甚至是道法都學(xué)到了極致。挽發(fā)戴冠,這一過程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府中的眾人,卻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反應(yīng)過來,只因在柒拾為蘇辭戴上發(fā)冠的那一刻。
一道似男子手臂粗的紫色天雷,迅速從云層落下直直沒入了柒拾的頭頂。
柒拾的身形漸漸淡化,慵懶淺笑的臉上,卻還是沒有因這道紫雷多出任何神情。不,蘇辭不允。
蘇辭原本溫潤好看的眸子,變得一片腥紅師尊是他唯一的親人。蘇辭不允許,他的師尊先他一步。
“以吾三魂,續(xù)汝之命。同生同滅,同赴黃泉?!?p> 一字一句,都壓抑著蘇辭最隱匿的情感。柒拾原本淡化身形,忽的恢復(fù)為實體。
一手抓住蘇辭的衣領(lǐng),一手將困于掌心的紫雷拍入蘇辭眉心。
那紫雷根本就傷不了柒拾,只是近些日子來,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天道的禁錮。想借此,來一個金蟬脫殼罷了。
因為柒拾與蘇辭待的越久,腦中便會莫名的多出許多讓她窒息的記憶。
柒拾很不喜,可找不到理由將蘇辭遂出或者說是消失在視線中。
柒拾沒想到蘇辭竟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強(qiáng)行使用上古秘法。
柒拾溫潤的氣息中染上了一抹惱意,足尖輕點將蘇辭帶離了此處。離去時還留下了兩個傀儡人,善后。
邊關(guān)須愚站在高高的城門上,眺望著那一望無際的黃沙殘旗出神。
一年前邊關(guān)烽火再起,須愚便被再次調(diào)回了邊關(guān)。
許是與那呆和尚相處了一年生了依賴,許是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有了猶豫。
亦或是呆和尚長著一張讓人見色起意的臉,讓須愚生出了別樣心思。
須愚便開始了各種坑蒙拐騙,將馮謬拐到了邊關(guān)。
在邊關(guān)的這一年,每每須愚出戰(zhàn)對敵,馮謬總會在城門口等她歸來。
須愚想自己是喜歡上馮謬了,須愚曾問過馮謬是否后悔跟她來邊關(guān)。
那時的馮謬對須愚笑了,笑著對須愚說“我若不想來,將軍是帶不走的。我雖是佛門中人,但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p> 有一次與敵軍的交手中險敗,須愚使計詐死。交戰(zhàn)中,須愚假意被刺穿心臟,墜馬而亡。
瞞過了敵軍,瞞過了除自己營中兩位副將的所有人。趁亂混入了敵營,將敵營的糧草一把火燒盡。
還炸了敵營的上萬頭戰(zhàn)馬,當(dāng)須愚偷襲歸營時卻在十里處的萬骨窟窿瞧見了馮謬。
滿身是血的在死人堆里翻找,若不是馮謬有一顆標(biāo)志性的光頭。
須愚都不可能那么快認(rèn)出馮謬“呆和尚,呆和尚。”
須愚走到了馮謬身后,邊習(xí)慣性的拍了拍馮謬的光頭邊出聲喚到。
馮謬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身形先是一頓而后猛然轉(zhuǎn)頭。
由于兩人距離過近,看到須愚的那一刻馮謬的身形險先晃倒。
須愚手疾眼快的伸手,環(huán)住了馮謬的腰。須愚看著馮謬,以往干凈的好看臉此時全是臟污。
掏出隨身汗巾,眼底第一次露出認(rèn)真,細(xì)細(xì)的為馮謬擦拭起來。
擦拭干凈后,又很是惡劣捏了捏馮謬的臉頰。
馮謬在見到須愚的那一刻,一直堵在心底的情緒漸漸消失。
自從遇的到了須愚,馮謬漸漸有了佛經(jīng)里說的喜怒哀樂。這讓馮謬,不由的茫然。
須愚見馮謬眉宇間的茫然,伸手按住了馮謬的頭。
小心翼翼的在馮謬的眉宇間印下一吻“呆和尚,還俗娶我可好?”
須愚說的很小聲很小聲,小到只有須愚一人聽到。
“報~將軍。我軍以右副將為首的,三萬兵馬現(xiàn)被困藏弓谷?!?p> 一聲急促戰(zhàn)報,打斷了須愚出神遠(yuǎn)飄的思緒。
愚城拂埃軒,柒拾一只手推門而入將手中的蘇辭丟到了一旁的軟榻上。
“十七,可真是好高深的道法?!逼馐暗穆曇衾餂]有責(zé)怪,沒有怒氣。
聲音比平常還要溫潤如玉,可是蘇辭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
柒拾發(fā)怒了“十七只知同生同死,師尊是十七唯一的親人。十七是不會,讓師尊先離去的?!?p> 蘇辭從軟榻上爬了起來,亦步亦趨的走到了柒拾面前。如遠(yuǎn)山泉水叮嚀的聲音里,盡是堅定與淡淡的委屈。
柒拾擰眉,拂袖轉(zhuǎn)身卻被一只很是好看的手拽入一個寬大溫暖的懷中。
“師尊,不要丟下十七好不好。十七只有師尊了,十七不想看師尊離十七而去的背影。十七,好似喜歡上師尊了好似從初見時便喜歡上了?!?p> “哈哈哈~愛?十七懂愛?”柒拾的細(xì)眉頭擰的更緊了,聲音也冷了幾個度,寒氣四溢。
初時拾因果只為渡,而今時棄因果只為此己非前己,前注非今注,柒拾為何要執(zhí)行?注加于今生,債加于今生,偏偏修不續(xù)。
蘇辭知柒拾是真的怒到極點,可柒拾現(xiàn)在說的是要他放手。
若此刻放,柒拾還會要他這個徒弟嗎?柒拾可不止自己一個徒弟,所以自己會不會是最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蘇辭越想越是不能接受,伸手便環(huán)住了柒拾腰。柒拾的眸光漸漸沉了下去,一個轉(zhuǎn)身便將蘇辭摔倒在地上。
徑直走出了拂埃軒,蘇辭見柒拾離去的背影下意識的,起身想追出去。一段陌生的記憶,從靈魂深處橫沖直撞闖入腦海。
九重宮闕上,云層重疊中。有一抹淺紫色的影子,漸漸顯現(xiàn)。背靠在一棵巨大的金色梧桐樹根上沉眠。
一眠一萬載,一醒一萬載。而他似乎追遂了她很久很久,可還是引不起她的一分波瀾。他的誤闖與追遂于她是那樣的毫無意義。
蘇辭從記憶的長廊走出時,睜眼便見柒拾再次離去的背影
“終不過一場蘭因絮果,何必要緊緊抓著不放??蓜e到了后來自我感動…”
蘇辭看向話落的源頭,卻是那熟悉的背影離去的模樣?;氐轿嗤┰返钠馐?,伸出藏在衣袖,血肉模糊的左手。
蘇辭恢復(fù)記憶用了十天,而柒拾卻只用了三天。因為這樣的記憶或許早該出現(xiàn)的,可偏偏柒拾不愿記起罷了…
柒拾沒想到自己越是抗拒,記憶越是在自己毫無準(zhǔn)備的時候洶涌而來。
那時柒拾過肩摔了蘇辭后,怒氣難消的回到梧桐苑,靈魂便如同被撕裂般重朔再打破…邊關(guān),須愚騎白馬著紅裝。
身前是雙手合十的馮謬,不急不緩的伴著日落晨光來到了,距營地二十里外的桃花林。
“呆和尚,這桃林你可歡喜。這是我前些日子,尋找據(jù)點埋伏敵軍時發(fā)現(xiàn)的。這里的桃花就像是,被時間遺忘定格了般常開不敗?!?p> 萬里黃沙中的粉色桃林,便是那個說岸上無人候,回頭便無岸的老人所在處。
“萬里黃沙粉色綴,白骨銷煙黃土埋?!瘪T謬想及此眸色便變得無比晦暗,馮謬感覺自己的心好似變了。
“竟不想,你這呆和尚還有此番興致?!?p> 須愚的眼底有光劃過,說著攬過馮謬的腰“呆和尚,你可要抱緊了,否則摔下去可就不好。”
片片桃花落,衣衿翩翩舞。那一身沒有繡花的素紅衣袍被吹起,半掩半遮間是那樣的耀眼。
不禁讓須愚懷中的馮謬恍了眼,愣了神?!皩④?,為女兒身。與男子還是保持距離的好?!?p> 馮謬站定之后,便紅著厚厚的耳垂連連退了好幾步。語氣里藏著,馮謬未曾察覺的慌亂。
“將士百骨掩,黃沙伴吾戰(zhàn)。呆和尚,我這一輩子要么戰(zhàn)死邊關(guān)。要么長勝邊關(guān),但最終的結(jié)局都是白骨黃沙伴。你~可愿跟我…”
須愚走在馮謬身前不遠(yuǎn)不近,笑得耀眼驚艷。黃沙,桃林,佳人,藍(lán)天白云,銷煙,將士,白骨。
這刻的馮謬與須愚都不知情可淪陷至骨。庸國愚城皇宮,半倚床榻的黃袍天子癡癡的看著手中畫。
畫中影一襲紫色羽裳,周身滿是溫潤如玉。只可惜不知其貌,乃背影。那背影一身孤寂的,站在一棵金色梧桐樹下。
天子淺褐色的瞳孔,終是被黑色的睫毛蓋過。蒼白的臉頰兩側(cè)梨渦若隱若現(xiàn),伸出那滿是褶皺的手想要觸碰那副畫中影。
“這一世,我終是來得過早了些。還沒來得及融入你的世界,便先你一步離去了。哈~想來那人知道了,定是很開心的吧?!?p> 天子自嘲低語,復(fù)而抬眼看向空蕩蕩的宮殿某處?!叭?,對不起?!钡统恋纳ひ衾飺街c點悲涼。
隱匿在宮殿房梁處的,黑衣女子身形一僵。手心被指甲掐的皮肉開綻,有些蒼白的唇,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觀弈閣,梧桐苑落滿金黃色葉子的石桌上。有紅光乍現(xiàn),一盤殘局漸顯。
屋里已經(jīng)陷入禪定三月有余的,柒拾似有所感的睜開如深淵的墨黑眼眸。
觀弈府內(nèi)眾人,沒有柒拾的指令便不得入梧桐苑,所以起身時,一身灰塵撲簌簌的掉落。
柒拾先是擰眉掃了自身一眼,便伸手拉開了屋門。因那好巧不巧刺目的光,閃了閃長長的睫毛。
來到殘局前蒼白的唇勾出一抹笑,既然如此便再加一注吧。手尖凝聚梧桐落葉,幻化白子落死局。
知柒拾已出禪定,從拂埃閣趕來的蘇辭推門,映入眼簾的便是柒拾金光暴體。
四分五裂,明明痛苦至極卻一聲不吭的柒拾。蘇辭想也沒想的使出,這副身體不能承受的百視術(shù)法。
將時間到回溯到,柒拾融梧桐執(zhí)白子的那一刻。周圍一切花草樹木,包括柒拾都停滯在了蘇辭眼前。
蘇辭修長干凈的指尖,那樣珍重的落在柒拾眉心。
茶黑色的瞳孔閃過淺淺苦澀,蘇辭轉(zhuǎn)身抬手拿過了柒拾手中的白子。
神色不明的看向棋局上交錯的黑白子,與交縱線溫潤無奈的低笑喃喃“你就那樣想…哈哈~罷了…”
白子落局,血染殘盤。白子已呈氣盡之勢的局面一變。蘇辭渾身的氣遠(yuǎn)也被白子抽走了一半。
柒拾能動時,一口血腥噗嗤而出。看著倒在自己懷中蘇辭,黑色瞳孔一愣閃過一息紫色?!靶√K辭??!你讓我如何待你啊~”
漫不經(jīng)心而慵懶溫潤,那浮現(xiàn)在蘇辭、柒拾臉龐上的裂紋一點點加深,似摔碎的木偶。
柒拾將蘇辭打橫抱起的手不由又收緊了幾分,甚至因蘇辭泛起點點波瀾而忽略靈魂分裂的痛苦。
抬手撫上了蘇辭的臉頰,低不可聞的嘆息。隨即抬腳,步入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