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臨云果真沒騙她,帶她夜?jié)撊锿ぁ?p> 邢司的人白日搜查嚴密,致此刻一無所獲。
臨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步一晃悠地跟在夏若水后面,
“小河仙,找到哪兒有鬼沒?”
“沒有。”
“那回去歇息吧?!?p> “...”
夏若水不大愿意回去,臨云卻困得不行,隨意尋了個客房便躺下。
左右三里亭已被巡兵包圍,是再安全不過,等小娃娃冷了困了,自個會歇息的。
除非真能被她抓出鬼來。
于是臨云這么橫七豎八一躺,便睡得死死的。
夏若水獨自挑燈夜巡,堅持要再轉一圈。
“滴答”
“滴答”
原本寂靜無聲的四周,霍然一陣水聲傳來。于漆黑一片的三里亭,分外陰森可怖。
尤其此處剛發(fā)命案不久。
夏若水呼吸微窒,緩慢地朝發(fā)聲地掃去。
而方才的水聲仿若一場幻境,驟然消失,卻仍舊驚悚。
夏若水頓感不妙,一轉腳步,片刻不停往臨云睡下的房奔去,
“臨云,臨云...”
正呼喊著往床榻摸去,卻見空無一人。
遭了。
夏若水朝門外眺去,神情微僵,忍不住長吸了口冷氣。
逆著光,月光將男人的影子延長。
聽到微小稚嫩的聲響,男人似怔了怔,不再往前一步,只立于門外。
停頓這片刻,那濃重的殺意消減。
......
司北漓與謝守忠挑燈夜談至二更天,才各自回房歇息。
‘哐啷’一聲輕響,似是風將窗吹開,帶來幾縷寒氣,將燭火熄滅。
遲疑片刻,司北漓擱下案書,于漆黑一片中上了榻,閉目沉息。
下一瞬,他驟睜雙目,一把掀開被褥。
黑暗之中,大眼瞪小眼。
夏若水乖巧又小心翼翼地蜷在床角,“大哥哥...我害怕...”
司北漓面色不改,正蹙眉要將她扔出去,卻似想到什么,頓住動作。
隨即,一言未發(fā),將寒風呼嘯的窗關上,點上燭火與爐子,挑燈夜讀。
直至后半夜,也絲毫沒有想上榻歇息的意思。
不知不覺,夏若水便睡過去了。
翌日。
剛一睜眼便見臨云放大的臉龐,驟想起昨夜的事,沒給他好臉色,一言未發(fā)坐起身。
“喲,咱小河仙還有起床氣?”
臨云調侃一句,忍不住問,“三皇爺可是出了名的刻板,你怎說服他的?竟讓你留在這屋里了?”
夏若水沒應她,神情木然,“你昨夜去哪了?”
“說來話長?!?p> “長話短說。”
臨云左右張望,悄悄附耳,
“昨夜有人來抓我,要將我抓回懿城,我連夜跑了?!?p> 見夏若水面容慍怒,臨云趕忙“打住”,“其實我昨夜看到刺客了。”
刺客...
“我也不確定,但那人拿著開了鋒的刀,我當時走得急,隨手扔了把菜刀過去,后面那人就不見了,我也不曉得打中沒?!?p> “我倒覺得那像鬼,你想啊,三里亭守衛(wèi)森嚴,出不去進不來,哪能有刺客?”
似乎尋到了鬼存在的證據(jù)一般,臨云尤其興奮,夏若水卻分外沉默。
倏地,她問,“你哪來的菜刀?”
“昨兒殺魚時順走的,誰讓謝守忠不肯給我佩劍?!?p> “...那魚是你做的?”
“不然?”
瞥了臨云片刻,“其實我也看到了刺客?!?p> 守衛(wèi)出了紕漏,又有臨云親眼所見,謝守忠當即又大肆搜查一番,卻徒勞無功。
到伙房,十來把菜刀長得一模一樣,分辨不出哪一把是昨日的。
若非臨云回來替她作證,恐怕也無人會信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見到了刺客。
談話間隙,一隊侍從路遇三里亭,“邢司大人,我等正尋我家少主,您可曾見過?”
少主?
夏若水往方才臨云所在處掃一眼,卻已不見蹤影。
謝守忠一本正經(jīng),將知道不知道的都交代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昨夜云少正在此處留宿,中途還盜了一柄菜刀,方才翻墻跑了,應當還未走遠?!?p> “實在對不住,少主頑皮,回頭定給邢司大人賠禮?!?p> “無妨無妨,只是,少主的馬還在馬廄?!?p> “好,謝謝邢司大人。來人,將旺財牽走?!?p> 于是,一伙人又浩浩蕩蕩離開,往謝守忠所指方向涌去。
不出所料,沒了臨云壓著,夏若水又被侍從抱著長安跑。
侍從們正與長安官府合力搗鼓著案房,翻著數(shù)以萬計的案冊,一冊一冊地找關于三里亭的記載。
翻了一小半,便有侍從自外走入,徑直朝秧考來,面色肅然,
“城郊有幾處荒墳,發(fā)現(xiàn)了近幾日留下的新血跡,爺已親自帶人去了?!?p> “你帶兩個擅追蹤術的人先去…”
秧考瞥了眼夏若水,“待我處置妥當便去?!?p> “是?!?p> 畢竟是爺親自下的命令,點名要帶好這小丫頭。
看出秧考的為難,那人招了招手,有幾人從書堆中抽身,隨他出去。
城郊的新血跡…會不會有她想知道的消息?
這些侍從已讓她逃過一回,眼下已心生警惕,恐怕不會輕易再讓她逃走。
不過,既然長安是司北漓的地盤,此處應是最安全不過,至少不會大張旗鼓地埋伏殺手,可也難免疏漏,一切小心為上。
夏若水左搖右擺地晃著小腦袋,想著對策,秧考也埋頭想著對策。
跟著爺出案子的機會不多,若被這小娃娃牽制在此,他如何向爺展示他的才能?
于是秧考命人帶上夏若水,離開案房,左右吩咐,“胡九章應還在三里亭侯著,請多位行醫(yī),帶上家伙,城郊匯合。”
“是!”
侍從們紛紛四散離開,只有兩名侍從抱著夏若水,去請大夫。
最近的醫(yī)館有兩間,門對門地挨著。左一家裝潢高雅不俗,牌匾上有朵別樣的佛蓮花,從屋外望去里頭擺著茶臺,淡香泛出街道。
右一家瞧著只是尋常的醫(yī)館,依稀能聽見娃娃哭喊的聲音,婦人的低哄。
許是時候早,兩家生意都淡得很。
侍從左右掃視,毫不猶豫朝右去,另一人拉住他,“你做什么?”
抱著夏若水的侍從沉默片刻,“你忘了嗎?大人就給了咱幾個碎銀子,那一家醫(yī)館看著就請不起?!?p> “你也忘了嗎?這家藥鋪就胡氏夫妻倆,還有個三兩歲的小孩,我們上回就請了胡九章,剩下胡氏娘子要照顧孩子,哪有功夫跟咱們去城郊?”
胡九章的藥鋪?
夏若水想起那日胡九章深邃銳利的神情。她往藥鋪眺去,看著二十來歲的胡氏娘子正哄著孩子,來回渡步子。
就像尋常的母女一樣。
別無選擇,侍從往那牌匾有朵佛蓮花的醫(yī)館去,說明來意。
一聽是為司北漓辦事,掌柜一分錢都不收,“就我們宮主與三皇爺?shù)慕磺?,做幾日行醫(yī)罷了,你這樣說就見外了?!?p> “那就多謝了?!?p> 雖說不收銀子,侍從還是將夏若水放下,掏了掏錢囊,將那少得可憐碎銀子擱在桌上,“也不能讓你白做生意,多少算咱的心意?!?p> 掌柜看那碎銀,沉吟片刻,什么也沒說,使喚一名大夫出來,“去,認認真真替三皇爺查案?!?p> “是,師傅?!?p> 事辦成了正想走,夏若水扯了扯侍從,“大哥哥,肚子痛痛...”
見夏若水一副要哭的征兆,侍從頓然如臨大敵,“肚子疼?那回去歇著吧,我抱我回去...”
“不要回去!”
“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好嗎?”
夏若水一本正經(jīng)搖頭,可憐又可愛,“不要!娘親說,痛痛找大夫!”
“那…”
侍從有些為難,看了眼掌柜,掌柜當即識趣地攬下包袱,“不如幾位先去忙,我給這小姑娘瞧瞧?”
“這多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
來回客套了幾句,那侍從帶著行醫(yī)離去,留下另一侍從站醫(yī)館門口守著。
還不等掌柜開口,夏若水又笑嘻嘻說不疼了,讓掌柜提生不起脾氣,“你這小丫頭…”
于是等掌柜又去忙活,夏若水就趴在醫(yī)館門口,盯著對門的胡氏藥鋪。
胡氏藥鋪中,年輕婦人抱著兩歲小女孩來回渡步,一搖一擺的,好不容易才哄得不哭了。
一位客人走入胡氏藥鋪,那人拿藥、給錢,便走了,一切看起來順其自然,又很不自然。
抓藥臺站著的伙計見她發(fā)著怔,邊量著藥,邊探手出來摸她腦袋,“小姑娘看什么呢?”
夏若水回神,乖巧又困惑,“我在想,兩家醫(yī)館門對門面對面的,哪家生意好些呢?”
“喲,沒想到你年紀小,還知道這些門道。我來的不久,就三兩年,所以也就知道三兩年?!?p> 那伙計一邊將藥配好包好,一邊打著幌子偷懶聊天,“對門那掌柜是一對夫婦,男的叫胡九章,女的叫林瑄?!?p> “頭兩年生意都差不多,年頭那對門生意不知怎么就淡了?!?p> “左右他們家生意與咱無關,他們做不做的下去,咱都一樣要吃這碗飯的…”
“誰讓你偷懶的?若配錯了藥,咱的招牌還要是不要?”
掌柜不知何時回頭來,指著伙計就罵,“一分不許多,一分不許少!配好了就去后邊煎藥!閑了就多瞧瞧醫(yī)書!”
伙計不敢駁掌柜,脖子一縮就閉了嘴。
掌柜哼一聲,又擺手讓另一個伙計過來,“今兒有宮主的信?念給我聽聽…”
掌柜與伙計各自忙碌,又有伙計煮了滿盞茶,藥茶相融的氣息,盡是煙火香。
夏若水走出門,扯了扯侍從的衣袖,“大哥哥,我肚肚痛,想去那家藥鋪…”
“腹痛就讓這大夫給你瞧瞧…”
有現(xiàn)成的大夫又要去另一家,這不打掌柜的臉嗎?往后可別說爺與千秋宮宮主情分淺薄,領了人情又打臉。
夏若水指著對門的胡氏藥鋪,淚眼汪汪,“不嘛…淼淼就要去那里…”
侍從實在抵不住小娃娃央求,又看掌柜伙計都沒注意,于是一面正色踏入對門藥鋪,將屋內抱著孩子的婦人嚇了一跳。
“官爺,咱們是正經(jīng)開門做生意的清白人家...”
“無事,這小孩腹痛,你給她瞧瞧?!?p> 林瑄將兩三歲的女童放下,忙要走來,卻被淚眼汪汪的孩子抱住腿,
“娘,我想吃糖葫蘆,讓爹爹買嘛!”
“...瑤丫,娘明兒一定買給你吃,聽話。”
只看了夏若水兩眼,也沒把脈,徑直開了藥,將藥箱中分好的藥包取出,“煮成一碗水,喝了就不痛了。”
“好!”
隨意叮囑幾句,林瑄便拉著孩子去了后院忙活。
醫(yī)館尋常到不能再尋常。桌案破舊卻一塵不染,大小不一的茶碗堆放角落,經(jīng)年累月的藥柜被打了十數(shù)個孔固定。
墻角堆了袋耗子藥。
尋至煮藥房,迎面而來便是一陣灰土,定睛一瞧,林瑄正手忙腳亂揮扇子煎藥。
一旁兩三歲的孩子闌珊學步走來,婦人忙伸手攔,碗噼里啪啦摔在地上,還燙傷了手。
夏若水上前攥了攥林瑄的手,呼呼氣,“大姐姐,疼嗎?”
“不,不疼?!?p> 婦人彎身,心疼地拾起碎片,什么也沒說,卻不停嘆氣。
“瑄兒,怎么了?”
屋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聽見噼里啪啦的一陣聲響,越發(fā)急促。
下一刻,林瑄被胡九章握住了手,心疼地攥在左手心,“我不在時,這些東西都不必碰,等我回來做便是了。”
隨后,又寵溺地摸了摸林瑄懷中孩子的腦袋。掃過夏若水時停頓了下,又落在林瑄臉上。
林瑄又露出局促的神情,沒看胡九章,慢慢抽回手,“無妨,無妨…”
而后,逃一般抱著孩子離開后院,留下胡九章收拾殘局。
面向夏若水,胡九章又揚起熟悉的和藹笑容,“小姑娘,你怎么在這兒?”
“叔叔,我肚肚疼,來看大夫?!?p> “是嗎?現(xiàn)在還疼嗎?”
“不疼了!”
又掃向方才林瑄離開的門口,胡九章緩慢低下身,收拾起殘渣碎片,動作嫻熟。
她似乎又看到胡九章那深邃銳利的目光,轉瞬即逝。他驟奪過一把斧子,高高舉起——
以為他要偷襲自己,夏若水猝然后退兩步,卻見他停頓片刻后,‘咚’一聲將斧子深扎入地面。
恰好在他的左手邊上,僅差一寸,正中一只蟲子。
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