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寒心里對于這些朝臣為什么一定要風(fēng)冥安死的理由是再清楚不過了,也更清楚他們埋在心底里的不甘和那些隱秘骯臟的心思。
首先便是皇后之位,這已經(jīng)是昭然若揭了。
其次是武將之首,軍權(quán)都是其次,他們只是根本不能接受被一個女人強壓一頭。這些人自然是覺得這朝堂始終都是男人站著和說話的地方,女人不可能懂他們談?wù)摰臇|西,不應(yīng)該和他們一起立在這里。
哪怕她身先士卒、哪怕她流血拼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漢的寧康。
哪怕作為軍中大將,這朝中幾乎沒有人能和她比肩、幾乎沒人能完成她完成過的任務(wù)。那些人習(xí)慣性地閉著眼睛然后把她的所有勝利歸咎于她手里握著的屬于風(fēng)家的、她的祖上和父輩留下的勢力以及她這大漢皇后的身份上。
她能勝是因為她是風(fēng)家的后裔,她能贏是因為她是大漢皇帝的妻子。
可這所有的一切明明只是因為她是風(fēng)冥安而已,是她的經(jīng)年苦學(xué)也是她的一身本事。
不過西疆的鐵騎軍卻是只信奉實力,再加上風(fēng)冥安的出身,讓他們對這位云凰大將軍極為忠心,所以只有她死了,死得透透的,甚至尸體都給那些將士每個人看過,鐵騎軍的軍權(quán)才會在一段時間后真正易主。
云漠寒在天福宮里泡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在了自己對面。三年來具是如此。
然后他拿了個橘子剝,果皮剝得極為完整,然后再慢慢把橘絡(luò)都撕掉,之后那圓滾滾的橙色果實也被他放在了對面那個小茶盤里。
“安安,你看?!?p> “下雪了?!?p> 今年或許會有些倒春寒。
云漠寒走到窗邊,看著從窗邊被風(fēng)吹進來的雪粒子,過了一會兒將窗戶關(guān)上了。
“主子。”外面聽松在叩門,云漠寒不太想知道這個時候又出了什么事,但是終究還是把這個侍衛(wèi)放進來了。
“有不少大臣跪在御書房外面了。”
“是嗎?”云漠寒只是看了他一眼,“名字都記下來了?”
聽松應(yīng)了聲是,他順著云漠寒招手的動作走到了火盆邊上。
“他們是不知道我不在御書房么?還是跪在那顯眼就為了給人看的?”
“任公公應(yīng)該告訴他們了?!甭犓上肓讼肽莻€剛才在他離開的時候有些手足無措的大總管,天福宮這個地方如今能靠近的人少之又少,那位還沒被算在內(nèi)。而且今天云漠寒是特意把他留在御書房門口的。
“這是覺得我能殺一個,卻不能殺一堆?真是聰明人?!?p> “把你叫過來是讓你烤火的,免得有人回來說我虐待侍衛(wèi)。戳在那倒是動動,這小家伙都知道要把自己烤勻乎了?!?p> 云漠寒從袖子里把紫焰掏了出來,然后回到了桌邊拿了放在那里的核桃開始捏。一枚一枚捏得咔嚓作響,他下意識地把那些核桃往他對面堆了過去,直到那小盤子里的核桃就剩最后一個了,才給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小松鼠。
聽松看著這樣的主子只覺得心里萬分不是滋味兒。
主子表現(xiàn)得像是主母如今就在他身邊一樣,可那榻上坐著的卻只有他一個人。
“你把這個拿到小廚房去,讓聽霜炒點琥珀核桃仁?!钡鹊搅艘粔夭瓒急辉颇约汉攘耍麑γ娌璞锏牟杷矝鐾噶酥笏砰_口。
聽松接過那一小盤核桃后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勸主子的話他從來不會說也不想說,外面那些大臣沒一個是好心,而他和聽柏終究只是屬于主子的手下,效忠的是誰他們一直都清楚得很。
原先景王府里,出現(xiàn)最多的點心就是琥珀核桃仁。
外面的雪漸漸大了,聽柏也趕了回來,他正好看著托著那一小盤核桃出來的聽松。
“……你找個東西蓋上點兒,落了雪到時候就不好掛上糖了?!甭犓煽粗樕系纳袂閹捉?jīng)變化,最后開口卻只跟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p> 云漠寒看見聽柏進來也只是挑挑眉,他開始泡第二壺茶了。
“有暈過去的了?”
“還沒有,”聽柏搖搖頭,“就是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彼麄冊缇妥隽藘墒譁蕚洌绯铝四切┕賳T跪在了御書房門口,宮外的消息也開始傳了。
“你去找個人告訴關(guān)麒讓他帶著御醫(yī)過去,再在那些人面前支三口鍋給他們煮姜湯。然后順便把這個消息也傳出去,他們要傳那我也一樣要傳,既然這樣便誰也別想好過?!?p> “其余的就不必管了,既然要在這大雪里跪著,那怎么能有人給他們打傘披衣服。不落一身的雪,又哪里能威脅的了皇帝,又怎么顯得他們一片赤誠只為朝廷?”
聽柏應(yīng)了一聲出去傳令了。
云漠寒瞧著那依舊抱著核桃肯的小松鼠重重嘆了口氣。
風(fēng)家的大將軍埋骨沙場,可他的安安還活著啊,她還在等他接她回家啊。
但看如今這個情勢,他如果想要她活命,他就不能再找下去了。他執(zhí)意后位空懸或許沒什么,但如果他依舊拼了命要去找皇后的蹤跡……
只有他現(xiàn)在放棄在西疆找她,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要她好好活著。
而在他能離開這里去找她之前,在他能將大漢好好交出去之前,那些逼他選妃的還有今天跪在那里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些人親手摘掉了他唯一的韁繩,那就不要后悔將來會發(fā)生的事。
他或許要把暗衛(wèi)從西疆召回來了。
他甘心么?
他不甘心的。
可如今沒有其他選擇了,除非他扔下皇位就走,不管不顧了。
但這不行。
安安為風(fēng)家活過,為大漢活過。
那他也得為云氏皇族活一回,為大漢活一回。
但也就只有一次了。
“主子!”
“又怎么了?”云漠寒看著聽柏急匆匆回來語氣中帶了些不善。
“太后娘娘往御書房去了!”
云漠寒嘴角微微發(fā)緊,但他終究還是拿了件披風(fēng)離開了天福宮,他可以讓那些官員在雪地里跪著,反正那是他們自己要跪的,但是卻不能讓太后也在那里站著。
太后定然是會站在那兒的,無論任彥生說什么,她都不會到屋中去,也不會回孝寧宮。
這些人都要逼他,逼他承認安安已經(jīng)死了。
明明……明明到現(xiàn)在,什么都還……沒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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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這是在做什么?”
云漠寒帶著兩個侍衛(wèi)出現(xiàn)的悄無聲息,他這突然開口把太后和一眾跪在雪地里的官員都嚇得不輕。
然后他把一個手爐塞到了太后手里,正好讓她沒能將想要說的話說出口。
“你們是都聽不懂朕在早朝上說了什么,還是即便聽懂了也要在這里跪著?”云漠寒又轉(zhuǎn)向了那些官員開口了。
“臣等請陛下三思,如此做法確實不合規(guī)矩?!毕鹿虮姵贾杏腥硕哙轮_口了。
“那是不是朕所有做的不合規(guī)矩的事你們都要管一管?”
“朕自小可就不是什么守規(guī)矩的人,若真是一件一件算下去,等算到今年怕是不知要多久了。”
“各位要不要好好算算?”
“你們聽好了,朕只再說這最后一次,”云漠寒說得很慢很慢,他似乎并不是說給跪在那里的朝臣和站在他身后的太后聽的,他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只要沒有找到云凰的尸首,朕就不會承認她死了。”
“你們可以冒著誅九族的罪來找尸體頂替,但易容之術(shù)朕精通得很,云凰自小到大受過多少傷就沒有朕不清楚的,如果真的在骨殖之上都能做到分毫不差朕算你們找來的能人厲害。”
“只要未見尸首朕便不會承認皇后死了,更不會為她發(fā)喪,她一日不歸這安陽城的皇宮里就一日后位空置?!?p> “就算將來真的要立新后也可以,”他說著說著倒是笑了,那雙鳳眸看著有些癲狂,“那也行,只要那個女子能拿出和云凰一樣的功績,朕的皇后未至及笄便曾剿匪于江州、后又護黜置使于河?xùn)|道查案,更多次征戰(zhàn)西疆,只要將來你們舉薦成為皇后的女子能拿出這樣的功績來。”
“哦,對了,朕還少算了一樣,她還有個功勞,她給了大漢一個新的屬國!”
“她為大漢攻下了月涼,給了西疆今后不知道多少年的太平!”
“朕怕你們忘了,多少再提醒你們一句,皇后的母家也不是為大漢什么都沒做的,北境天狼,那可是鎮(zhèn)國公打下來的。大漢多年的太平,中間不知道有多少風(fēng)家的戰(zhàn)績!”
“你們想要新后,可以啊!除非朕的皇后真的死了,除非你們新給朕選的女子也對大漢有這樣的功勞,不然她憑什么繼任后位?不然她靠著什么心安理得的做大漢的國母!”
“而她的母族也必須有著與風(fēng)氏一族相差無幾的貢獻,不然她也一樣及不上朕的皇后!她也一樣沒資格站在朕的身邊。”
“朕不管后面的皇帝再立后的時候是什么樣的規(guī)矩,但朕的皇后,只有如此才能勝任。想做大漢的國母,就得有國母的樣子?!?p> “聽明白了嗎?”
“這次朕說話,你們聽懂了嗎?”
他這番話簡直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就算要立新后那也要新后再獻上一個屬國?簡直是癡人說夢。要新后的母族有像風(fēng)家那樣的功績?大漢怎么還可能還有第二個風(fēng)家?
“明白了就自己起來回府去,起不來朕今天也可以叫人抬你們回去?!痹颇膊恍枰腥嘶卮鹚?,他看著這些面上不知應(yīng)該擺出什么表情的官員繼續(xù)說道,“也別以為這么多人在這里朕就不敢殺你們,是不是覺得殺得太多朝上沒人朕會很困擾?”
“朕不會的?!?p> “你們怕不是都忘了熹平六年的事?忘了的話朕幫你們回憶回憶?”因著云漠若的貪腐案朝堂上不知道撤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不過后面緊跟著就是春闈,那些空缺云帝很快就填補上了。
不過看樣子這些人還是記得的啊。
也希望他們能知道他早便不是剛登基的時候,現(xiàn)在想要限制他沒有那么容易,只不過在處理和風(fēng)冥安相關(guān)的事情的時候他要格外小心而已。
“要跪著就繼續(xù)跪著,冷了有姜湯,暈了有太醫(yī),想回去了就說話有侍衛(wèi)護送,諸位請便吧?!?p> “朕的話已經(jīng)說清楚了,這件事就算你們能撐得住在這里跪一年,朕也不會有什么改變的?!?p> “太后還有什么事情要和朕說嗎?”云漠寒轉(zhuǎn)過身看著太后,看著她又問了一句。
“皇帝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固執(zhí)!”太后是真的有些氣急了,她被云漠寒壓制太久今日終究是爆發(fā)了。
“生死之事,是能輕易下定論的?”云漠寒只是這樣簡單地反問了太后一句。
“她怎么可能還活著?你這樣固執(zhí)不肯承認又能如何?你難道要她成了孤魂野鬼連個牌位香火都沒有嗎!”
云漠寒聽著太后這話面色瞬間便是一片鐵青,“您是我的生母,也要這樣詛咒我的妻子嗎?”
“可現(xiàn)在讓她不得安寧的究竟是誰?!”太后多少是清楚云漠寒有多在乎風(fēng)冥安的,她知道利用這點多少能讓她達到目的,她與那些大臣所見的終究不同。
“現(xiàn)在是你連個牌位都不肯給她!是你讓她魂歸無處!你既然那么念著她在意她的功績,為什么不讓她安安心心地走?難道你真的要讓她做個孤魂野鬼嗎?無牌、無位、無陵?”
云漠寒看著太后許久,他站在雪地里,直到肩上也落了一指厚的雪,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緞面上,卻涇渭分明。
像是風(fēng)冥安的那雙眼睛。
不過云漠寒現(xiàn)在自己看不到。
“這些人,”云漠寒手一揮指著還跪在那里想看太后能不能讓皇帝讓步的官員,“用所謂的道義來逼迫皇帝?!?p> “而您——”他看向了那雙形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鳳眸,“您用所謂的人情想要朕就范。”
“太后怕是沒那么想要皇后獲得安寧,您想要的東西,朕給不了?!?p> “這世間唯一能讓我講道理的人現(xiàn)在不在這兒?!彼麥惤颂笊磉叄曇舴泡p了很多,恍若耳語一般。
“這世間唯一能讓我顧念情誼的人現(xiàn)在也不在這兒?!?p> “這世間唯一能管住我讓我乖乖聽話的只有一個人,她不在這兒。”
“太后,念在您是朕的生母的份上,今日您回孝寧宮去,或許還能保得一些體面和太平?!?p> “皇帝如此一意孤行,就不怕——”
“怕什么?孤家寡人?”云漠寒面上又浮現(xiàn)出了那帶著三分癲狂的笑。
“做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您若是有半分顧念朕的心思,今日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幫著他們逼朕了?!?p> “來人,送太后回宮。”
太后被侍衛(wèi)送走后云漠寒才又轉(zhuǎn)過身看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
“你們,最好也都趕緊滾?!?p> 半個時辰之后御書房前的空地上一切才都消失了痕跡,那些奉圣命前來的太醫(yī)也都走了,而云漠寒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也沒動。雪在他身上落得更多了。
而聽松和聽柏就在他身后陪著他一起站著,沒發(fā)出任何聲響。
“藏峰嶺的臘梅花是不是應(yīng)該還能開一茬?”云漠寒突然開口讓兩人一下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急忙應(yīng)了聲是。
“去折些送過來吧。”
“馬上要開河了,云颯別院里的那個荷塘也讓聽泉好好打理?!?p> “還有……”
“綾瀟坊的新衣按照往年的規(guī)矩制,做好了便送過來。新的首飾和脂粉也一樣?!?p> 他每說一句聽松和聽柏便在他身后應(yīng)一聲。
“讓冷炙和令曦回來吧,”他回過身看著他的兩個侍衛(wèi),“把西疆的暗衛(wèi)都召回來,只留原先的眼線,其他人都不必再找下去了?!?p> “不能……再找下去了?!?p> ---------
這正是:抬棺覲言私心勝忠骨,欺人自欺堅守待卿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