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夕照燃情添綺夢，霜天著意繪清寥

　　夕照流金，鳴蜩如箏，程小正跨過門檻，走進(jìn)顧老頭家的后院。

　　小正一眼望見右邊院墻上多了一幅巨大的玫紅色屏風(fēng)，近前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是團(tuán)團(tuán)簇簇棲息在墻上的薔薇花，重疊綽約，花香淡雅。

　　蒼猊和蒼虬從抄手游廊里躥了出來，動作同步，圍著小正搖尾巴，小正蹲下來摸摸蒼猊又摸摸蒼虬，“左右護(hù)法，你們的天王老子呢？”

　　顧老頭哼著昆曲從西花廳里踱步出來，立于檐下，朗聲笑道：“呔！天王在此！來者何人？！”

　　“來者齊天大圣！”

　　“原來是孫大圣，有失遠(yuǎn)迎吶！”

　　二人大笑，鳥籠里的那只虎皮鸚鵡也兀自學(xué)舌叫了起來，“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

　　顧老頭坐到花墻邊的白橡木搖椅上，舒舒服服躺了下來，順手拎起放在花壇上的熊貓牌收音機(jī)，架在腿上，轉(zhuǎn)動旋鈕，機(jī)子上的那枚寶石綠貓眼燈亮了起來，指針式調(diào)頻刻度盤的暖黃燈也隨即亮起，又轉(zhuǎn)了兩下，有聲音了：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蘇州生活廣播，這里是FM96.5，為您帶來滋味生活、地道蘇州的方方面面！今朝夜快頭六點(diǎn)正，‘965活色生香’正在播送，阿拉一道來聽聽一則新聞：新浪娛樂訊，北京時間6月26日消息，據(jù)美聯(lián)社等媒體報道，‘流行音樂之王’邁克爾·杰克遜因心臟病發(fā)作，在洛杉磯逝世，終年50歲。就在前一天深夜，他仍在為即將舉行的巡回演唱會進(jìn)行排練，今后上帝將是他那些舞步的唯一觀眾……”

　　程小正四下瞧瞧沒瞧見椅子凳子，索性直接席地而坐，坐在搖椅邊上看著顧老頭發(fā)呆。

　　“小赤佬，地浪廂冷勢勢個，去搬只凳子過來坐好哉。”

　　“沒事兒，正好給屁股解解暑?！?p>　　蒼猊和蒼虬跑過來，蹲坐在小正兩邊。小正笑道，“老家伙，你看，你這兩個左右護(hù)法是我的了！”

　　“儂個小活猻，今朝來阿是又要聽故事哉？”

　　“是哉是哉！儂快講！”

　　“等一歇木幡先生要過來哉，儂叫伊講點(diǎn)故事把儂聽好伐？”

　　“那個八字胡小日本嗎？”

　　顧老頭笑道，“是哉是哉，我搭儂講，日本人當(dāng)中也有幾個歡喜和平個，木幡先生伊么就屬于是那種反戰(zhàn)派，而且一直在反思侵華戰(zhàn)爭，伊還到過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紀(jì)念館，下跪道歉交關(guān)辰光，回轉(zhuǎn)來之后我看伊個眼睛還是紅彤彤個?！?p>　　“那也是極個別的，反正我就是討厭小日本，全方面的討厭！”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赤佬好樣的！”

　　夕陽落山過后，木幡先生走進(jìn)了這個玫紅色的小院，手里抱著三本書。

　　“顧先生，您這里的梅郎珍珠開得真好??！”

　　小正歪頭問顧老頭，“他說啥？哪有啥珍珠？”

　　“伊是講梅郎珍珠呀，我種的薔薇花格品種就是梅郎珍珠，開得要晚一眼，六月七月才開得盛唻。”

　　“哦……”

　　木幡走到顧老頭的搖椅邊上，俯身把手上的三本書遞給顧老頭，“顧先生，上次您借我的這兩本書我已經(jīng)看完了，今天特來還給您，我還帶了一本大江先生的小說，送給您！”

　　顧老頭點(diǎn)點(diǎn)頭，“都給小正吧，他喜歡看書。”

　　木幡聞言便蹲下身，笑嘻嘻地把書遞給小正，“小正君，請收下吧！”

　　程小正擠出一個假笑，“謝謝你，木幡君！”接過這幾本書，低頭看看，分別是李汝珍的《鏡花緣》，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大江健三郎的《空翻》。

　　顧老頭摸摸小正又密又軟的頭發(fā)，“拿轉(zhuǎn)去好好望望看，看弗懂格辰光好來問我。”又抬頭對木幡說，“木幡，這個小赤佬歡喜聽故事個，儂講則一個把伊聽?！?p>　　木幡也已席地而坐，點(diǎn)頭應(yīng)道：“那，我就講一個吧，關(guān)于我在中國一個藝人朋友的故事。

　　“小正君，我的這個朋友，祖籍和你的一樣，也是在安慶，但是他出生在你們臺灣省的臺北市，七八十年代他就很出名了，唱了很多很好聽的歌曲，蟬聯(lián)臺灣金嗓獎好幾年的，你肯定也聽過他的歌，雪花飄飄，北風(fēng)蕭蕭……

　　“大概是1978年左右那時候，有一次他去臺北第一大飯店演唱，演出結(jié)束過后，有一位來自我們?nèi)毡镜呐艿胶笈_去找他，說是他的歌迷，是在臺北留學(xué)的，很喜歡聽他的歌，他們還一起拍照合影了，第二年，他去日本演出，又在后臺看到了她，聊了很久，再后來他們就在一起了。又過了幾年，在一個頒獎典禮上，他邀請這位女友上臺，拉著她的手公開宣布，‘諸位！我們在一起了！’

　　“她就邀請他去家里，和她的父母見面聊聊，他跟我說，他一進(jìn)門就驚呆了，她家太奢華了，因?yàn)槭莻€富商家庭。但是更讓他驚呆的還在后面，當(dāng)天晚上留宿她家，她為他放好了洗澡水，浴缸大得像個浴池，她叮囑說，待會兒洗完了，洗澡水可不能放掉哦，我們家人都要用你的洗澡水洗一遍。他大為震驚，她就解釋說，這是我們?nèi)毡镜拇椭?，本來是要邀請客人共同沐浴的，考慮到他是外國人而且第一次做客，怕他不習(xí)慣，所以讓他先單獨(dú)洗澡。

　　“他想了半天，只好站在浴缸外面先用香皂搓洗，洗干凈之后再進(jìn)到浴缸里面去泡一會兒，泡好之后還仔細(xì)檢查了浴缸里的水，看看有沒有什么頭發(fā)之類的漂在上面……

　　“本來這就已經(jīng)讓他很難受了，但是更難受的還在后面，她家里人并不支持這段戀情，因?yàn)樗乙菜闶侨毡镜拿T望族，父母看不上這個出身清貧又是靠唱歌賺錢的年輕人，如果非要結(jié)婚的話，除非他放棄演藝事業(yè)，放棄唱歌，而且必須移民日本，入贅?biāo)?，還要轉(zhuǎn)投她家的家族生意。

　　“當(dāng)然，他斷然拒絕了這樣的要求，忍痛割愛，解除了婚約，臨別之際，她追上他的車，眼含熱淚，遞給他一大包柿子，她把后院柿子樹上的柿子全都摘下來給他了。

　　“幾年過后，他又去日本開演唱會，多方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專程前往岡山縣，邀請她去看演唱會，彼時的她已經(jīng)嫁為人妻，并且有了孩子。她領(lǐng)著他去后院，樹上又長滿了柿子，一大片好看的橙紅色，沒人知道那天他們倆聊了些什么，只看到他出門的時候，懷里還是抱著一大包新鮮的柿子……

　　“現(xiàn)在的他早已是蜚聲國際樂壇的大歌星了，但是至今尚未結(jié)婚。

　　“關(guān)于這個故事，還有一首凄美的片尾曲，前幾年周杰倫聽說了他的故事，寫了一首曲子，方文山填詞，邀請他合唱，火遍大江南北，這首歌就是《千里之外》?！?p>　　“我送你離開

　　千里之外

　　你無聲黑白

　　沉默年代

　　或許不該

　　太遙遠(yuǎn)地相愛

　　我送你離開

　　天涯之外

　　你是否還在

　　琴聲何來

　　生死難猜

　　用一生

　　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