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外來客
“虎嘯營于西南方向全軍覆沒,我們,我們沒有援軍了!”她語音低沉,說到最后一個字甚至夾著微弱的絕望哭腔,如哀風(fēng)低泣呼號過草野,亦如悶雷炸響在梅湄耳邊。
梅湄死死摳住圍攏沙土的木板,目光投向西南的盆地。
十萬將士,埋骨沙場,離會師之地只有一城距離。她們當(dāng)中或許有人抱著救援姐妹母女的心而來,卻連面都沒見上,就先親人一步而去。
這時候,全軍士氣已衰竭至低谷,不能一落再落了。
“封鎖消息,對外就稱她們遇到阻礙,清繳之后就能趕到!”梅湄一扯那女將,“平英,別哭,忍著,起來!”
“末將不是哭,”滿面風(fēng)沙的平英將軍拿袖子一抹臉,比原先更花了,她卻猶然不知,只顧別扭解釋道,“末將是被風(fēng)沙啞了嗓子。”
梅湄一敲她腦袋:“記得等會兒洗臉?!?p> 平英爽快地應(yīng)了聲。
梅湄轉(zhuǎn)過頭,用長軸推動沙上棋子,沙面跟著長軸的推進(jìn)發(fā)生變動:“此處敵軍守備最弱,可未必不是陷阱,要突圍就得先探探虛實。”
“是假的。”帳外飄來男子的聲音,明明沉冷,卻自信得有如立于高空撫松凌云、俯瞰萬千變化。
平英眼里的淚還沒干,嘴邊還吊著被梅湄關(guān)心的憨笑,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判斷擾了思考,她不禁厲聲呵斥:“什么人!”
一通身玄黑嵌勾金絲繁復(fù)紋路的人走進(jìn)帳里,步履幅度速度適中,在嘈雜而喧鬧里的軍營里顯得異常鎮(zhèn)定悠閑。
“是,是屬下失誤,沒有攔??!”一個女兵抓著長槍緊隨來人奔進(jìn)軍帳,莽莽撞撞地把軍帳撂簾邊緣撕開了數(shù)寸長的口子,長風(fēng)浩蕩泄入,她被梅湄的眼神嚇退了兩步,“殿……殿下。”
“出去。”梅湄雙手離開沙圖,直起脊梁。
女兵的眼神瑟瑟縮縮地在陌生來客、梅湄和平英將軍間來來回回地逡巡了好幾遍,終于放下長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晚些時候找人來修!”平英吼了一嗓子,“跑遠(yuǎn)點,偷聽軍法處置!”
那女兵連忙“哎”了幾嗓子,腳步聲和應(yīng)答聲漸行漸遠(yuǎn)。
來人用手中虛握的長劍劍柄挑開帽檐,露出一雙紅黑交織的瞳孔,他平靜地再度陳述了一下見解:“是假的。”
這個人,似乎在哪里見過。
沒等梅湄回憶起個大概來,平英叱問:“你是誰?”
他只是淡淡地看向梅湄,一度對上她的視線,卻沒有分毫的避讓。
“沈晏,字子胥?!?p> “沈晏……”平英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
沒聽說過京都里什么博學(xué)多才的郎君是這個名啊,難不成是這附近什么守軍的兒郎?
“你母親什么官職?”她橫臂一手搓著下巴問。
“鳴鑒山莊?”梅湄直接說出了一個地方。
鳴鑒山莊,地處兩國之間,暗藏天下名士劍客,或者說,是不愿被卷入兩國紛爭、愿意保持中立的名士劍客。
兩國皇室爭斗多年,在派成員前往鳴鑒山莊學(xué)習(xí)這個事上也互不相讓,為此,山莊特意設(shè)立了南院和北院,教學(xué)互通而弟子不互通,南院接納齊人,北院接納燕人。
她是大齊的皇太女,自然有長輩口耳相傳,知道此地的一點門道。
無論是大齊還是大燕都是以女子為尊,她實在想不出兩國之內(nèi)什么樣的官宦人家會讓自家兒郎持劍出門行走、孤身闖入軍營。
唯有有教無類的鳴鑒山莊,最可能存在這樣的學(xué)子。
何況,這應(yīng)該是她第二次見他。
如果她記得沒錯,在她加冠被冊封為皇太女的那一日,這個人也曾穿著這一身衣裳,站在隊列里,代師門前來道賀。
她那時忙的像漏刻里的沙子,不停地承接著一個個大人物的賀禮,壓根沒有喘息的余地,以至于輪到他奉上禮物,她幾乎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大約只抬了抬眼皮、說了聲“多謝”。
若非他是個兒郎、眼睛又頗為特殊,興許不會在她腦海里留下哪怕一丁點的印象,更別提,讓她在這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在全軍生死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聽他一句“是假的”。
“殿下好記性?!鄙蜃玉忝髅魇窃诳滟潱瑓s連一個笑容也無。
梅湄微動嘴角,她的記憶好不好她不知道,但她六歲前的記憶全丟了,這是皇室上下都知道的“秘聞”。
說是秘聞,其實也并不隱秘。
她是大齊皇帝的第五女,父君嫡出,和小六是雙胞胎,長得也極其相似,性情卻截然不同。小六愛畫畫,她愛戎裝,小六喜撒嬌,她最好樹上窩著偷閑散時光,滿宮里沒一個能管得住她,乃至頑劣落了水,發(fā)起了高燒。
藥是喝了,病也好了,過往的事情卻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那件事鬧得不大不小,至少闔宮上下凡是和父君走動的,承受過母皇怒火的,均了解一二,所以不算是個秘密。
然而,之所以仍舊稱它是樁“秘聞”,是因為她后來政績出色、功課優(yōu)異,又是嫡出的身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負(fù)?dān)了太女之位,這件事就漸漸埋了下來,只當(dāng)是她過去的一段灰色故事,再沒人敢提,知曉內(nèi)情的人也越來越少。
“鳴鑒山莊?就是那個招收天下英才教之的鳴鑒山莊?”平英的問話將梅湄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正是?!?p> “那你是南院北院的?”平英興奮問。
“哦,你如果是北院的,那剛才所說就都是假的了。算了,假不假的不重要,不能輕易相信你就對了?!彼龘]了揮手,“既然你是鳴鑒山莊的人就不用軍規(guī)罰你了,你走吧。”
“慢著。”梅湄低聲向平英解釋,“他去過我的加冠禮,若非從那時就開始假扮齊人,應(yīng)該不會錯。”
她將長軸“唰啦”扔到了對面,撞在木板上:“有想法就說,本宮自會驗證。”
沈子胥拾起長軸,一步步推演起兵法。
他知道,這是她信任他的開始。
也是他們第二世的重要節(jié)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