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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第二十一章 片山片兒警

乾隆四十八年 一萬只熊貓 3740 2021-03-17 08:48:47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勝海舟起床后用過早飯,便離開房間,到客棧的大門處和久藏、平太匯合。

  按照之前商議好的,三人決定上街先去置辦一身行頭。

  勝海舟詢問了客棧伙計后,先去了町內(nèi)的兩替屋,將兩枚小判金換成一分金和一些寬永通寶;然后就到了一家二手吳服店。

  別想著買新衣服了,那得訂做;現(xiàn)成的衣服大都是二手的,一般都是店主從當(dāng)鋪那里低價買過來的。

  勝海舟給自己買了一身九成新的小袖和服,一條腰帶,一件股引(古代秋褲),一雙足袋(襪子),一雙新布鞋,然后又挑選了一件羽織(穿在和服外的短款上衣,這個在當(dāng)時是很時髦的),一個絲繡的錢包。

  久藏和平太兩人,則挑選了兩件五六成新的小袖,兩件半合羽(平民穿的半身短衣),兩條股引,兩雙草鞋。挑選這樣的衣服,也十分適合他們的隨從身份。

  三人買好了衣物鞋襪,付完帳,讓吳服店老板找了零錢并寫了收據(jù)。衣服買完了,還得回客棧沖個澡再才能換上。于是衣店的伙計就背著裝滿衣服的兩個包裹,跟在三人身后回到了客棧。

  進了客棧,勝海舟便吩咐客棧的伙計去街上找個剃頭的職人來,給自己三人剃頭刮胡子并整理發(fā)型。前一段時間的連番勞累,讓勝海舟根本顧不上剃頭,他原本光禿禿的月代頭上,都已長出了不短的頭發(fā);下巴上的胡須也有點多。

  等三人洗過澡,換上新買的內(nèi)衣后,客?;镉嬕呀?jīng)把剃頭的職人叫來,正在勝海舟的房間外等候。

  勝海舟也不進屋,直接讓剃頭匠在屋廊下開干。

  等三人剃完頭、刮干凈胡須,換上新買的衣服后,頓時煥然一新。在客?;镉嫻ЧЬ淳吹哪抗庀拢謥淼剿蓫u町的大街上。

  昨天他們來時,因為天色太黑,只能看到路邊街巷中很多的流民身影;可到了白天再一看,路邊店鋪大門兩旁的屋檐下、墻邊,都是流民。

  這些流民的衣衫都是破爛不堪,很多都爛成了碎布片披在身上。一個個面黃肌瘦,兩頰凹陷,目光呆滯無神。

  “唉,當(dāng)初大人收留我的時候,我也跟他們差不多一樣?!本貌乜粗矍暗牧髅?,喃喃道。

  他原本是弘前藩的山民,災(zāi)情發(fā)生后,正在挖野菜的家人因為躲閃不及,被泥石流吞沒,久藏因為去了城下町當(dāng)苦力,這才躲過一劫。當(dāng)初被趙新救下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

  有些流民看到勝海舟三人在打量自己這些人,又看到勝海舟衣衫華麗,身后還站著兩個隨從。于是紛紛轉(zhuǎn)身將自家的女孩推到身前,嘴里有氣無力哀求著:“老爺,老爺,只要五十文,孩子就歸您。”

  “老爺,十合米,您把兩個孩子都領(lǐng)走吧?!?p>  一時間,勝海舟身邊圍滿了要賣自家女孩求活的流民,引來了很多過路人的注視。

  勝海舟看著眼前被饑餓折磨的流民,和那幾個眼帶淚花,瘦的跟柴火棍一般的女孩,心中有些不忍,正要抬手伸進懷中取些銅錢,就聽到身旁有人重重嘆息了一聲。

  “救不過來的。”

  勝海舟轉(zhuǎn)頭一看,是一個中年武士。這人頭發(fā)略略有些灰白,月代頭修飾的一絲不茍,胡子也刮的十分干凈;身穿一件淺灰色的小袖,外罩一件洗的有些發(fā)白的藍色羽織;武士刀和脅差都插在腰間;腳上穿著一雙草鞋。

  “您說什么?”

  那中年武士將雙手揣在袖中,一臉愁容的對勝海舟說道:“我說你是救不過來的?!?p>  “可,可也不能看著他們?nèi)ニ腊?,這都是一條條人命啊。”

  年輕而且熱血的勝海舟不再理會中年武士,他從懷中掏出十幾枚之前買衣服剩下的寬永通寶,在每個流民女孩兒手里都放了幾枚。

  “拿著吧,先去買口吃的充饑,多了我也沒有?!眲俸V蹮o奈的說道。

  他現(xiàn)在的身份只是一個離家游歷的年輕武士,說白了就是浪人。他可不敢也不能在街上對饑民大加施舍,那會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勝海舟給饑民施舍銅錢的時候,那個中年武士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摸向懷里,也從掏出了幾枚寬永通寶,遞給了幾個流民。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拿到施舍的幾個饑民紛紛鞠躬道謝。這下麻煩了,看到這邊有人在施舍,更多的饑民聚攏了過來。

  “跟我來?!蹦侵心晡涫恳姞睿B忙對勝海舟一擺手。幾人加快腳步,轉(zhuǎn)身就走。

  賣兒賣女的流民們,跟隨著勝海舟二人走了幾步,見他們沒有購買孩子的意思,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回身原處,繼續(xù)乞求著其他路人。

  勝海舟跟著這個中年武士在大街上快步走出幾十步遠后,見那些饑民不再跟上來,便停下沖那中年武士點頭致謝。

  “那邊……”中年武士仰頭示意遠處的一個方向,語氣沉重的繼續(xù)說道:“每天都有幾百具尸首拉到那里掩埋,可每天還是會有數(shù)百的饑民來到這里。”

  他又瞥了一眼街對面的米鋪,面帶怒意,嘴里低聲恨恨道:“這些黑了心的商人!米價天天在漲。”

  勝海舟聽到這話,覺得這中年武士人還不錯,于是正式躬身行禮,道:“在下勝海舟,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武士也是欠身行禮,道:“在下片山勘兵衛(wèi)?!?p>  勝海舟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了。于是就熱情的對片山勘兵衛(wèi)說道:“眼下已經(jīng)是正午,不如由我做東,請片山閣下到酒館一敘?!?p>  片山勘兵衛(wèi)露出了笑容,看著衣著華麗,還帶著兩個隨從的勝海舟。不好意思的摩挲了幾下頭頂,考慮片刻后說道:“也好。說實話,我也好些日子沒喝酒了?!?p>  “我也是昨天才到此地,不知哪里有上好的酒屋?”勝海舟向勘兵衛(wèi)請教道。

  “唔。請隨我來?!逼娇北l(wèi)伸手示意,邀勝海舟同行。

  酒館的名字,叫高崎屋,以松島町東北的高崎山命名。

  片山勘兵衛(wèi)拉開酒館的門,掀開門簾進去,勝海舟一個人跟在身后。平太和久藏沒有跟著,兩人去了隔壁的一個小飯攤。

  “是片山大人啊,您可好些日子沒來了?!?p>  柜臺后正在招呼客人的酒館老板一看到片山勘兵衛(wèi),就立刻熱情的打起了招呼,看來是熟客。

  負責(zé)招待的老板娘盛情的將二人請到一個單獨的小間坐下,隨即十分熟絡(luò)的對片山勘兵衛(wèi)說道:“您可有一個多月沒來了吧。家里一切還好嗎?”

  片山勘兵衛(wèi)微笑著答道:“承蒙惦記,還好。自從吃了你們這里的蒲燒鰻魚飯,我可是吃什么都不香嘍?!?p>  “您可真會夸獎,這話您夫人要是聽見可會傷心的?!崩习迥镂嬷旌呛且恍?,隨即轉(zhuǎn)頭對勝海舟說道:“我家的蒲燒鰻魚可是非常有名的,很多人吃了都說好。牡蠣也不錯?!?p>  勝海舟點頭道:“那就都來兩份。再拿兩壺上好的清酒。”

  “好嘞~酒菜馬上就來?!崩习迥镉淇斓恼f著,又對片山勘兵衛(wèi)說道:“哎呀,你這個朋友可真不錯?!彼炖镆贿呎f著,一邊就退出了包間。

  “這可太不好意思了。初次見面,就讓你這么破費?!钡染起^老板娘一出去,片山勘兵衛(wèi)馬上就欠身向勝海舟致謝。

  “千萬不用客氣。說來也是奇怪,我一見片山閣下,就覺得十分親切,像是認識了多年一般?!眲俸V圻B忙解釋著。

  “那么我就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在下片山勘兵衛(wèi),松島人,目前是在本町奉行所擔(dān)任同心。”片山勘兵衛(wèi)哈哈一笑,隨即盤腿正座,十分嚴肅的說道。

  這要是趙新在場,肯定會脫口而出,島國片兒警?。?p>  “在下勝海舟,近江蒲生郡人。這次出來是為了歷練,增長見聞。久聞松島景色天下馳名,因此特意來此游玩。”

  “呵呵,本地的風(fēng)景的確值得一觀?!逼轿⑿α艘幌?,隨即皺眉?!安贿^你來的不是時候啊?!?p>  兩人閑聊了片刻,勝海舟詢問了此地的寺廟和名勝風(fēng)景,片山勘兵衛(wèi)大致講解了一番。很快,老板娘便端來了酒菜,其中就有片山勘兵衛(wèi)進門時提到的蒲燒鰻魚。

  野生鰻魚這玩意,別看后世在料理店里賣的齁貴,在江戶時代卻屬于下賤食物,有身份的武士和貴族根本不吃。

  這個時代島國的三大奢侈美味是隅田川的銀魚、多摩川的香魚與初夏鰹;而海產(chǎn)品則是章魚和扇貝;還有用去骨泥鰍制作的柳川鍋,賣價兩百文啊兩百文~~

  雖然片山勘兵衛(wèi)當(dāng)著同心,可他能吃得起的海鮮大餐也就是蒲燒鰻魚。

  這里就要牽扯到德川家搞的家祿制度了(武士的俸祿不是給武士一個人的,是給他全家的。)

  例如像勝海舟和片山勘兵衛(wèi)這樣的下級武士,年俸也就是“四二侍”,即現(xiàn)金四兩,白米十俵——請注意,這里的白米只是沒脫殼的玄米,折合五石;而且黃金可不是千足金,而是65%-67%的雜金。

  趙新一枚金幣能賣十幾萬日元,那是因為他賣的是古董而不是金子。

  元文小判金在發(fā)行時額定的的含金量是65%,那么一枚13.11克的金幣實際上只有8.52克的金。

  一年俸祿四枚金幣,扣除雜質(zhì)和其他添加物,一共只有34克多一點。后世金價多少?即便是取500一克高價計算的話,也才一萬七。

  之前提到過的,一枚當(dāng)值一兩的小判金在江戶時代的平常年間,可以買米一石兩斗;按照兩俵一石的算法,“四二侍”可折合成大米九石8斗。再按照這個時代的重量換算一下,那么就是1274公斤上下,按照七成五的平均出糙率計算的話,大概是950-960公斤的樣子。如果按照一家三口來算,平均每天2.6公斤大米,看上去像是足夠吃了,基本上全家天天吃糙米飯,自家院子里再種點菜,吃飽飯似乎沒問題,隔三差五還能買塊豆腐。

  且慢!身為武士老爺,必須得有個仆役吧?如果在藩城沒有房子,您得租個房住吧?喝茶喝酒,抽個煙呢?衣服鞋呢?紙墨筆硯呢?這還沒算老婆孩子的日常開銷呢。

  所以對于下級武士來說,那點俸祿其實根本不夠養(yǎng)家的。

  別說下級武士了,很多旗本武士也一樣。比如現(xiàn)在德川家自己的旗本武士里,有好多人值夜勤都沒被子蓋,聽上去簡直沒治了,堂堂旗本武士?。?p>  幕府不但規(guī)定的薪水很低,而且很多武士平時每月只需上班兩三天,甚至還有些職位屬于在家待機的,實質(zhì)上根本無事可做的那種。

  好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武士們就開始積極的開展各種副業(yè),掙錢養(yǎng)家。有種花的、養(yǎng)金魚的、養(yǎng)鳥的、養(yǎng)蟋蟀蟈蟈的,甚至連身為幕府秘密部隊的甲賀組和伊賀組(忍者),都分別干起了糊紙傘和養(yǎng)杜鵑花的副業(yè)。

  在這樣的工作制度下,片山勘兵衛(wèi)也就有了時間,在大中午的和勝海舟吃飯喝酒。

  原因很簡單,第一今天我休息;第二有人請客,熱情的讓我無法拒絕(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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