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了,星星亮了……太陽又升起了。一天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每一個活著的人的生命又失去了一天。
早上十點。卞罡保存好文檔,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并不覺得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按時起床,按時早餐,按時上班……,如果不出意外,到了下午五點半,還會按時下班。
昨天的董事會在十二點十分結(jié)束。午餐后,他忙了整個下午?;丶液?,又奮戰(zhàn)到十二點。今天早上七點鐘到辦公室后,他一直都沒有停歇。現(xiàn)在,終于將這一次的董事會紀要整理好了。
讓智能辦公平臺小秘書檢查了一遍錯漏,對標示出來的不妥之處進行了修正,然后又重新校對,再次對發(fā)現(xiàn)的不妥之處作出修改,又用語音軟件聽了一遍。這些都是他每次做董事會紀時必經(jīng)的步驟,他不厭其煩的一次次重復著,直到最終滿意。
我一定是得了強迫癥,他有時會想。
如果不是饒冰語的聲音在為他朗讀這些枯燥的文字,他想他一定早就崩潰了。
饒冰語是卞罡的女朋友,雖然名字叫冰語,但她的聲音又軟又甜,他叫她“糖糖”。
他更愛聽她說的情話。每一句聽到耳中,都能讓他的心尖酥酥發(fā)麻。后來,他施展出了軟磨硬泡的功夫,將她的聲音定制成了智能辦公平臺小秘書的私人專用聲音。每次聽到,都似她在身邊喁喁細語。
可是,這后來卻引起了她的強烈不滿。自從他的智能辦公平臺用了她的聲音后,他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就少了起來,她懷疑他愛的是她的聲音,甚至懷疑他愛上了他的智能辦公平臺小秘書,一個看不見的智能機器人。
卞罡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反駁,他是真的愿意一遍又一遍的聽小秘書念自己寫出來的文稿。
用智能小秘書語音輔助著修正之后,卞罡感到自己已經(jīng)盡力。形成的紀要已經(jīng)是自己最好的水平,再想增減一個字都難。
他將文稿通過郵件發(fā)給了各位參會人員,請他們對紀要中的意見進行確認,并簽上自己的名字。
但他深知這并不是結(jié)束,只是痛苦的開始。
雖然在會上的時候,大家都發(fā)了言,他也踏踏實實的作了記錄,并且盡最大的可能,將大家的意見表述了出來。但在修改的時候,各種各樣的新問題會不斷冒出來。有人甚至會否認自己在會上的說辭,要求在紀要中作另外的陳述。
有很多次,大家明明在會上已經(jīng)定了的事情,會后又是不斷的扯皮,導致紀要最后雖然形成了,但卻沒有人簽字的尷尬局面。每當這種時候,董事長就大筆一揮,“不用他們簽字了,會上定了的東西,我簽了就行?!?p> 叮咚——,水珠從高處墜入靜止水面的聲音響起。
第一個反饋意見到來,他已經(jīng)作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以前第一個來的,永遠是首席財務官洛璜的回復。但今天,第一個來的并不是他的,而是首席工程師雷鈷。他身兼公司董事、總公司首席工程師,工程分公司總經(jīng)理三個職務。雖然個子不高,但在公司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所有的生產(chǎn)數(shù)據(jù)都是他在設計。洛璜甚至曾經(jīng)開玩笑說:“雷總,你是搞技術的,而我是搞經(jīng)濟的,如果我們兩人聯(lián)合起來,可以騙盡天下人,信不信?”
其他人信不信卞罡不知道,反正他相信了。因為他看到雷鈷笑得很開心,就象是偷到了大母雞的黃鼠狼。
泛銀天賜公司的組織結(jié)構(gòu),非常的簡單明了。它是這樣的:公司股東會最大,其次是監(jiān)事會,然后是董事會,再下面就是總公司??偣鞠旅媸恰耙恍钠咚尽卑思曳止?,分別是:礦業(yè)分公司、工程分公司、旅行分公司、動能分公司、房產(chǎn)分公司、制造分公司、研發(fā)中心和拓展分公司。
“小卞,紀要里說:‘各分公司應在當年三季度結(jié)束以前,將下一年度的各項生產(chǎn)數(shù)據(jù)預估后報首席預算官。’是從今年開始嗎?”
“雷總,”智能小秘書將卞罡的話轉(zhuǎn)成文字,“在會上的時候,董事長是這樣說的?!?p> “三季度只剩下八天,八個分公司,下轄六十四家子公司,要將這些數(shù)據(jù)提供出來,豈不是要將人逼瘋。”
“當時董事長就是這樣說的呀!”卞罡的防守反擊顯得脆弱不堪,除了抬出董事長就沒有了其他的有效招式。
“好吧,看來在正式的紀要出來以前,我就要將工作布置下去了。唉,又要挨職工罵了。這都是什么事嘛,又不是去投胎,每次要東西都象是在催命一般。”雷鈷埋怨道,“董事長這件事情安排得也太不靠譜了。我看多半是丁未平的主意。”
你挨罵關我什么事?卞罡翻了個白眼,要是我拿那么高的年薪,手中還有大把的權力,天天有人罵我——我也愿意。也只有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他才敢做這些小動作。雷鈷有時候連董事長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對于他這個董事長身邊的“走狗”就更加的不會在意了。
“小卞在不在?”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就是溫顧副總經(jīng)理了。他的個頭也不算高,國字臉,微胖。和雷鈷一樣,有低血糖。卞罡一想到他就想笑。很多時候請客吃飯,如果客人來晚了,他們兩人多半是要偷吃東西的。所以客人來了之后,不管多大的來頭,看起來都象是吃他們的殘羹剩飯。
“溫總,我在?!?p> “你在紀要里說:‘各單位應將公司的理論產(chǎn)能情況,明年所有設備滿負荷運轉(zhuǎn)的實際生產(chǎn)能力,人員需求情況,設備購置情況……’等等一大堆數(shù)據(jù)在三季度完以前提出來,這是誰要的,你以為是上街買菜嗎?八天時間,我們還要不要搞生產(chǎn)了?要不我們停產(chǎn)八天,動員所有的職工二十四小時加班加點,先將這些數(shù)據(jù)搞出來再說?”
溫顧的脾氣比雷鈷來說,可就火爆多了。
“溫總?!北孱感⌒牡恼f道,“那句話是董事長在會上安排的,當時你上廁所去了?!?p> 溫顧也是公司的董事,總公司副經(jīng)理,兼研發(fā)中心總經(jīng)理。人很耿直,對手下的職工就象對自己的兒女般愛護。就是有時候?qū)偣韭毮懿块T的人不是很客氣,好象大家都在吃干飯,只有他們分公司的人才實實在在的在做事情。
“這樣嗎?”溫顧似乎被水噎了一下,“是董事長布置的?”
“是??!”如假包換。
“格老子,兄弟門看來得加加班了?!?p> 又打發(fā)一個。卞罡摸摸后腦勺,吁了一口氣,只要不對內(nèi)容提出大的意見就行。
“小卞!”李淡副總經(jīng)理走進辦公室,手里拿著幾張紙——他將會議紀要打印了出來。他慢騰騰走到卞罡面前,將紀要扔到卞罡桌子上。只是看到第一頁,卞罡就暗叫一聲苦。上面劃著很多的線條和修改過的文字?!澳愕墓P力還需要提高啊,小卞,稿子我看了,修改了一些地方,你照著這個弄,也就差不多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踏著優(yōu)雅的步伐離去,高傲得象正在開屏的孔雀。
李淡副總經(jīng)理深受杜人魁董事長的器重,兩人的私交也厚。據(jù)說有一次杜董事長去旅游的時候,還專門抽時間跑了幾家旅游品店,只是為了給他買幾個特別版的紀念品。
李淡得到之后,驚喜得忘了自己是誰。逢人就談這件事情。很多人聽說之后,妒忌萬分。別人都是想給董事長買東西,但知道他不會收。他倒好,董事長倒過來給他買。就算是董事長的私生子,恐怕也沒有這么好的待遇吧?
李淡也是公司的董事之一,兼任總公司副總經(jīng)理,房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這幾年房地產(chǎn)業(yè)務,又開始新一輪的發(fā)展。他們公司每年報出的數(shù)據(jù),各項指標都力壓其他分公司一頭,是總公司公認的第一名,而他的地位更是隱隱排于其他副總之上。
卞罡拿起經(jīng)過李淡修改過的紀要翻了翻,一個頭頓時有兩個大。除了開頭的那幾句套話之外,他幾乎將所有的文字都修改了一遍。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不過是將紀要原來的意思,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出來而已。卞罡也可以按這種方式改過來,但他發(fā)出的稿子怎么辦?總不可能說:各位老總,不好意思啊,咱們重新來過。如果他敢這么做,估計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將稿子放到一邊。決定還是按自己先前的意思辦,大不了又被他冷嘲熱諷一次而已。
電話鈴聲響起來。屏幕上顯示出“洛總”兩個字。該來的總算是來了。電話接通,果真是叫他到他辦公室的。
“坐吧!”洛璜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臉上看不出喜樂,由于上門牙間的縫隙較大,說話的時候總帶著嘶嘶的風聲。他是總公司的董事,首席財務官,兼旅行公司總經(jīng)理。“你的報告我看了?!彼f。
卞罡點點頭,“請洛總指點?!?p> “一句話,整個紀要完全就是在胡說八道?!甭蹇偟脑捑拖箜懳采吲肋M卞罡的耳朵,冷冰冰的隨著脊柱往下蠕動。
你心里有氣,也不用沖我發(fā)呀,又不是我在給你上眼藥。不過,他卻不能吱聲,這些人都是大爺,他也不是上市公司的董事會秘書,背后有人撐腰。公司的領導層,任何人伸一個小指頭捅一下,都可以讓他的人生道路上出現(xiàn)幾個坑,最少也會讓他打個趄趔。
可是他的心里卻是絕對的不服氣。
他更希望新來的丁總,能將他的囂張氣焰給打下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嘛,眼高手低的家伙,只會說一些高深的理論,實際操作一塌糊涂。從被提成公司的首席財務官之后,整天指責這個,指責那個,可他管理的公司的經(jīng)營情況卻是每況愈下,各項指標越來越差了。
“這句:‘首席預算官負責公司所有的預算事宜,收集預算所需的資料,出具預算報告并報董事會審批通過。審批通過的預算,是公司生產(chǎn)經(jīng)營的指令性指標,各單位必須無條件執(zhí)行?!耆窃诤f?!甭彖闹雷诱f道:“世界上有一成不變的計劃嗎?不考慮國際國內(nèi)形式?不考慮國家相關政策變化?預算是建立在各種因素上的經(jīng)濟預測,不是算命先生的胡謅……”
洛總開始長篇大論的演說。聲音通過沒有關上的辦公室門傳到走廊上,多半也鉆進了總經(jīng)理,其他副總經(jīng)理的耳朵。明明就是借著由頭指桑罵槐罷了。卞罡忠實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象一只受傷的貓咪,蜷縮在椅子上可憐兮兮的望著指手劃腳的洛總。真是難為他了,這么大的年紀,還要費這么多的精力去罵人。
老人們不是說過么,少說話,傷元氣啊。
半個小時后,卞罡回到辦公室。梁涼美女董事坐在沙發(fā)上,端著一杯白開水,蹺著二郎腿,悠閑看著電子報。
“又被吐口水了啊?!币娝M來,她笑著說道,“真是難為你了,夾在中間幾頭受氣。不過也是你,要是我早就不忍了,一皮鞋丟他們腦門上?!彼f的可不止一個人,她說的是他們而不是他。
卞罡聽到后真想抱著她大哭一場,理解萬歲。
她不但是公司董事會成員,也是制造公司總經(jīng)理。集美貌、金錢、權力于一身。
“梁總有什么意見?”
“什么意見?”
“董事會的會議紀要啊!”
“還沒看,不過多半沒有什么意見?!彼酒鹕碜樱牧伺拿撘路南聰[,走了。
沒有意見,也沒有看紀要。那她跑這里來坐著是什么意思?她難道是專門來安慰我的?卞罡一頭霧水。
他搖搖頭,女人心……。
隨后,他就象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那般,將那些不愉快的事丟到了九宵云外,開始著手處理手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