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曹悍等人和李三郎陳子昂一行在縣城外分別。
曹悍和李三郎商定好,兩日后去縣府拿取剩余酬勞,順便正式拜會陳縣尉,提一提戶籍辦理的事。
不過曹悍也知道,陳縣尉畢竟還未正式就任,何況竹山縣衙大權(quán)大都把持在巴叔言手中,陳縣尉想要接管屬于自己的那份權(quán)力,阻力不小,必須給他一點時間。
曹悍領(lǐng)著弟兄們返回陶莊,李三郎三人護送陳子昂悄無聲息的進入縣城。
只待兩日后陳子昂身體恢復,便以突然出現(xiàn)的方式公布州府任命文書,打巴叔言一個措手不及,爭取順利接管縣尉職權(quán)。
這樣做,也是為了防止壇山之戰(zhàn)的消息提早暴露。
等陳子昂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出現(xiàn)在竹山,武家人即便怒火萬丈也無計可施。
武家人也不會愚蠢到,派殺手刺殺在職官員,那種觸及底線的惡劣行徑,不到萬不得已的生死時刻,無人敢這么做。
回到縣府,陳子昂和縣令葛絳簡單碰頭,考慮到陳子昂腿傷未愈,且被囚多日心力交瘁,葛絳十分通情達理的沒有過多打擾,將其安置在李三郎隔壁的院落,一番寒暄后告辭而去。
入夜,月光皎潔,李三郎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起身披上一件皮裘,坐在庭院里,仰頭望著天邊高掛的銀盤,滿臉癡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去壇山一日一夜,對于他來說,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許多事情,在他心底埋下了種子,刻下了痕印。
許多煩惱和心結(jié),也在不知不覺中留在他的心里。
這次和武氏的隔空交鋒,目前來看是他稍勝一籌。
順利救回陳子昂,斬斷武家伸到房州的觸角,沒有暴露三伯父一家的行蹤,讓武家人的謀劃,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知道消息后,那副氣急敗壞的嘴臉,李三郎忍不住輕笑出聲,上揚的唇角露出些許得意。
不過很快他便收斂情緒,恢復平靜,因為他知道,這次能夠破解武家謀劃的真正關(guān)鍵,不在于他。
而在那不起眼的曹悍身上!
沒有他,壇山之戰(zhàn)恐怕會以另外一副局面收場。
王猛坦言,曹悍此人如下山猛虎,武藝之強他從軍數(shù)十年也是見所未見。
這一點,就連程伯獻也不否認了。
孟博達之前傷在曹悍手里,在這種情況下,程伯獻和王猛聯(lián)手依然留不下他。
那可是隆武堂的二品高手,放眼天下無人敢輕視,曹悍能奪棍傷人,強悍之處可想而知。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不過是笑談而已!
這個道理,李三郎深深明白。
盡管他不愿承認,但心里其實知道,此次功成,全賴曹悍之勇!
“唉~~”
李三郎長嘆一聲,不知為何,心里生出一股懊惱。
武家人能建立隆武堂招攬江湖高手為己所用,李氏為何不能效仿之?
想來天下百姓心里,還是向著李唐多一點吧!
若能得曹悍此等高手效忠,豈不是勝過隆武堂十人百人?
李三郎心里微微有些糾結(jié),有心拉攏曹悍,只是之前多次沖突,讓他拉不下顏面。
“咳咳~~”
寂靜的夜里,院外忽地傳來一陣輕咳,李三郎警惕起身,凝目朝院門望去。
只見陳子昂拄著一副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陳拾遺?”李三郎驚呼一聲,忙快步走去攙扶住。
“夜已深了,陳拾遺何不早些安息?”李三郎略顯責怪似的輕聲道。
陳子昂笑了笑,緩緩在微涼的石凳上坐下,松了口氣,道:“聽到這邊有腳步聲,知道殿下也未歇息,便過來尋殿下說說話?!?p> 二人坐定,相視而笑。
李三郎輕聲道:“上次和陳拾遺對坐談?wù)撛娫~,我記得還是八個月前,在九洲池的夜宴上。”
陳子昂捋須瞇著眼回想了下,笑道:“殿下好記性,某卻是記不太清了?!?p> 二人也算老相識了,說起神都過往,再到如今同在異鄉(xiāng),感同身受之下越聊越投機。
直談到月上中天,陳子昂從寬大的袖袍里取出一物,放到李三郎身前。
“此物是殿下的,某特來歸還!”
李三郎望著他手上那半截革帶,臉色有了明顯變化,強忍發(fā)顫的手接過,不自覺的僵笑道:“陳拾遺這是...何意?”
陳子昂和顏悅色道:“殿下莫要誤會,某歸還此物,并無他意,當時情勢危急,事急從權(quán),殿下若不狠心舍下某,萬一曹悍擋不住孟博達,豈不是連殿下也要被捉了去?
殿下乃太宗皇帝嫡親血脈,身系江山安危,若因某之故,連累殿下有何閃失,某萬死無以謝罪!”
李三郎的臉色有些發(fā)白,在月光照耀下愈發(fā)顯得蒼白如雪。
“陳拾遺從何處知道...知道當時情形?”
陳拾遺捻須微笑:“殿下這條腰帶,乃是用大非川所產(chǎn)氂牛皮所制,結(jié)實耐磨,可承數(shù)百斤巨力,若非利刃所割,豈會輕易斷裂?”
李三郎低頭望著革帶平滑的斷口,猛地一抬頭,泛紅的雙目滾落淚珠,哽咽道:“陳拾遺若要怪罪我拋下你獨自逃命,我自無話可說!但還請陳拾遺相信,那般決斷,并非我本意!我甚至愿與陳拾遺共赴生死!”
陳子昂搖搖頭,神情嚴肅的望著他,道:“殿下此言差矣!某絕無半點責怪之意!某只有高興,欣慰!須知大丈夫欲成大事,決不能有半點優(yōu)柔寡斷婦人之仁!李氏有殿下這般少年雄才,何愁他日不能讓神器重歸大唐!武氏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將來圣人還政,還需要殿下這樣的李氏宗親坐鎮(zhèn)朝堂,方能保江山安穩(wěn)!”
陳子昂略顯激動的袒露一片赤誠之心,拱手道:“某區(qū)區(qū)性命不足掛齒,若能光復大唐,某身為李唐之臣隨時愿意為之赴死!”
“陳拾遺!”李三郎淚如雨下,緊緊握住陳子昂的雙手:“有陳拾遺這等忠貞臣子,這江山何愁不能重現(xiàn)大唐旗號?”
二人手掌緊握,陳子昂的雙手溫熱厚實,李三郎的手卻寒涼如冰。
趁著月色,二人直聊到晨光破曉方才結(jié)束。
陳子昂起身告辭,將他送回屋歇息后,李三郎回到自己院中,望著那條擱在石桌上的半截腰帶,擰緊眉頭久久沉思。
好一會,他額上劍眉撫平,俊臉掛笑,渾身透出溫潤如玉般的謙謙君子風。
他拿起那半截腰帶,投入一旁取暖的炭盆里。
很快,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中,倒映出燃燒跳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