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來給奕王診治并開了藥,陳俊琦躺在床上氣息虛弱,臉色煞白,服下些湯藥方醒來,微微睜開眼睛。
孫羽送走太醫(yī),看著奕王半死不活的慘樣,忍不住抹眼淚。
“真喪氣,本王又沒死……!”奕王譏諷孫羽。
“太醫(yī)說,五內(nèi)震傷出血,皆有損毀,王爺要是再用點力,你可就真成仙了……!好歹是親骨肉,怎下得了如此狠手,殿下以后,可乖順些吧!”孫羽勸奕王,為主子心痛。
奕王微微抬手給孫羽拭淚,“瞧你,跟個婆娘似的,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小意思~”他猶在玩笑。
“殿下,你就依著王爺,以后結(jié)交大臣,學(xué)習(xí)政務(wù),王妃已經(jīng)去了,你要頹廢到什么時候,面對現(xiàn)實吧……”
奕王生氣,“孫羽,你說人為什么活在這世上?”
“小王爺,你莫不是,被揍傻了?”
“當(dāng)年,皇爺爺把父王一手打下的江山偷給了皇叔,父王出于怨恨,強娶了皇叔的未婚妻,而皇叔出于愧疚將我母妃拱手相讓。男人之間的爭斗,為何要讓女子受苦?可憐我母妃像個物件一樣任人擺布,被心愛之人傷透,而父王亦未能善待于她,痛苦一生,早早離世……你說人活著,若不能自由,有什么意思?”
“殿下,別說了……”
“我母妃當(dāng)初,為了活命,才屈就父王,后來又生了我。那我是什么呢?我也不過是他們爭權(quán)奪勢的產(chǎn)物?或許我的出生就是個錯,我本不該存活于世……!”奕王癡癡囈語。
孫羽:“小王爺,快別說這些傻話了!你生于萬人之巔,已是天大的幸運,我們這些成天琢磨怎么吃上飯的人才命如螻蟻,你該慶幸、快樂才是!”
“可我一點都不快樂,我騙得了所有人,卻騙不了我自己!”
孫羽又安慰他,“嗨,快樂值幾文錢啊?又抵不了一日三餐……!別想了,養(yǎng)好病,該吃吃,該喝喝,弄月和汀蘭還等著你呢!”
奕王被他的言語逗樂,突然朱管家?guī)岁J入,孫羽慌張,“朱管家,你要做什么?”
只見身后兩個仆人上前把房間的所有衣裳飾物和字畫統(tǒng)統(tǒng)扯下,還把案幾上的一把古琴抱走,孫羽求饒,“不要,這都是小王爺?shù)男膼壑铮 ?p> 朱管家道,“王爺有命,自今日起,小王爺不準再碰這些東西,也不準再購置這些物品!”
“咳咳~!”奕王氣得想從床上坐起來,又覺身體巨痛,豁然倒下。
“可是~”孫羽扶了扶奕王,不知該怎么辦,“殿下!”
“走!”朱管家?guī)吮е鴸|西關(guān)門離去。
“殿下,是不是又痛了?”
“算了,孫羽,這些東西沒了能再做,別讓他傷著你……”奕王有氣無力,心情黯然。
柳香君在柴房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被綁,嘴里塞著抹布倒在草垛上,害怕地起身撞門,嘴里嚷嚷著“來人”,門外卻無人應(yīng)聲。
孫羽給奕王喂藥,突然想起柴房還關(guān)著人,冒出一句,“糟了!我怎么把她給忘了?”
“誰?”奕王驚訝。
“怡心院那個領(lǐng)頭的舞姬還在柴房呢!”他放下藥碗,欲去放人,被奕王叫住,“慢!”
“怎么了殿下?”
奕王撫了撫劇痛的胸口,艱難地擠出一句,“那個舞姬,美嗎?”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孫羽無語。
“快告訴我美不美?”
孫羽遲疑,他聽聞柳香君是武王的相好,若被奕王看上,豈不麻煩,便撒謊道,“那女子,姿色平平,樣貌尋常,只是舞技卓群,故而當(dāng)了領(lǐng)舞?!?p> “哦?比弄月汀蘭如何?”
“不及……”孫羽堅定的說。
奕王詫異,“什么?連弄月和汀蘭都比上?”
孫羽重重點頭,“嗯!”
“那領(lǐng)來看看!”奕王掃興地說。
“什么?”孫羽站著未動,以為聽錯。
“本王很久沒見丑女了,帶來解解悶!”奕王踹他一腳,催促,“快去!”
孫羽聽命,“是!”
少頃,奕王想起身喝藥,因放藥碗的凳子有點遠,他夠了半天沒夠著,強努著身體伸手之時,不小心從床上摔到地上。
此時,孫羽領(lǐng)著一個著白紗衣的遮面舞姬走進奕王房間,孫羽見奕王爬在地上,忙上前攙起。
“殿下,你怎么掉下來了?”
柳香君見這位重傷的少年便是武王府的小王爺,一貫聽聞他的風(fēng)流之名,以為是多么腌臜下流之徒,沒想到竟看上去如此清雅俊秀,纖塵不染,很是驚異。
奕王被孫羽攙起,豁然見到一個遮面美姬站在跟前,一雙靈動含情目好像盛著淚水似哭非哭,可憐無辜,好似盛著太多故事。
“你叫什么?”
“賤名柳香君……”柳香君毫無情緒地回應(yīng)。
奕王伸手扯面紗,柳香君退后,知奕王好色,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怎么,丑的不敢見人?”奕王問道。
“是……恐污了小王爺?shù)难劬Α彼┥碇t卑道。
“放心,本王見多識廣……”
奕王一把扯下面紗,但見是個凈面無暇,姿色絕艷,天下無雙的佳人,觸電不已,呆若木雞,全然忘卻世間萬物。
“咳……”柳香君輕咳一聲。
奕王回過神來,“孫羽,這如何解釋……”他質(zhì)問孫羽。
“屬下也是聽聞,并未見過柳姑娘,屬下,耳拙了……!”
“柳香君,多好的名字,多美的人,竟是怡心院的……”想起她是妓女,奕王如寒錐扎心,很是失落。
柳香君看出奕王的鄙視和憐憫,倔強道,“小王爺叫奴來,可有事?若無事,奴便先回了……”
奕王哽了哽,安慰道,“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孫羽,拿些銀兩……”
孫羽按指示拿出一百兩銀子放在她手中,“這是小王爺補償給姑娘的!”
柳香君瞟了下著銀兩淡然一笑,拒絕道,“也并沒受多大的罪,無功不受祿,奴既沒服侍小王爺,便不能接受恩資,奴告退!”退卻銀兩,轉(zhuǎn)身欲離開,姿態(tài)清冷。
孫羽攔住她,“哎……王爺?shù)馁p賜竟也敢拒絕!”等奕王示下。
奕王:“孫羽,讓她走……!”
柳香君冷冷瞥了奕王一眼,走出門去。
孫羽不解,“殿下,這?”
奕王:“本王也從未見過如此有原則的倌人,你有沒有覺得,她方才看本王的眼神,像是瞧不起本王……?”
“殿下定是看錯了,她哪有資格!”孫羽寬慰道。
奕王突然兀自傷感,“孫羽,你說為何?”
“什么?”孫羽一臉懵。
“為何如此絕世佳人要陷于溝渠,做那最惡心的勾當(dāng)……”
“這……殿下,個人自有無奈……必是家中困難……”
“有多困難,嫁個農(nóng)夫,生子耕地不比這樣強……”
“小王爺,這世間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那樣的絕色,若在農(nóng)間,會被很多腌臜之人覬覦,也未必好活!”
“對了,孫羽,你可知她的身世?”
“殿下,你若發(fā)善心,是解救不過來的……”
“去打聽打聽!”奕王命令他。
“是……!”孫羽低頭應(yīng)諾,不敢將她與武王之事告知。
日出日暮,過了些時日后,奕王傷情好轉(zhuǎn),悶得不行。心愛之物被收走,屋子空空蕩蕩,無甚可玩,他偶然覺得枕下嗝頭,翻出一串魚骨手串,驀然想起,還有一個人在等他,心內(nèi)糾結(jié)……
“殿下,你可還記得張清?”
霎時間,那個清麗靈動的刁蠻野丫頭的身影和那夜晶瑩的淚眼清晰地浮現(xiàn)在自己眼前,讓他倍感揪心,“我以為不去想,就會忘記。未兌現(xiàn)諾言,依她那不饒人的性子,定是恨上了我……”
“殿下當(dāng)真喜歡那小刁女?”
“空谷幽蘭,清馨遠沁,本王怕越是折取,越會破損,不如將她遺放在心底,和回憶里……”
“是啊,她那樣天真野駒般的性子怎適應(yīng)得了京都?”
奕王晃動著手串,想了想,作罷,“是啊,她不適合這兒,我不能去那?!彪S后揣起手串,走出房門。
“殿下去哪?”孫羽緊跟。
“今日父王不在,出去散散心!”
“可王爺說了——”
“哎呀,快活一日是一日!這可是你教我的!”
孫羽跟在身后搖頭,“唉,真是記吃不記打!”二人走出府門。
街市一如往日的繁華,不知不覺,孫羽跟隨奕王走到了怡心院門口。
“殿下,我們怎會來此?”
奕王看著怡心院輝煌的樓宇和巨大的牌匾,門口兩側(cè)光艷照人的姑娘,道,“我也不知為何,雙腳不聽使喚……”徑自走了進去。
孫羽知他八成是想見柳香君,但柳香君的真實身份難以啟齒,該如何是好……,他惴惴不安,面有難色地跟了進去。
怡心院老鴇王媽媽正在招呼客人,見奕王突然駕臨,大驚歡喜,剛吃過死人似的大紅唇裂開花似的笑:“我的小爺,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她像看著金雕玉琢般的奕王恭維,知奕王愛在風(fēng)月場一擲千金,格外殷勤熱情。
“王媽媽,柳香君可在?”奕王打聽道。
王媽媽一聽,大驚失色,暗想,“那柳香君是武王的姘頭,近日正在籠絡(luò)史尚書,應(yīng)酬刀尚書,此為怡心院絕密,不可讓奕王沾手,若被他知道其中真相,武王非要了我的小命不可!”
她難色地推諉道,“嗨~是有這么個人,不過她,蒲柳之姿,不值得王爺相看,倒是新來的美人姝柔嫵媚可人,尚未迎客,不如讓她服侍王爺?”
“不用,我就要柳香君!”奕王看出她的難色,疑惑,“怎么,為何我一提到柳香君,王媽媽臉色這么難看,難不成,覺得本王不配點頭牌?”
“呃~王爺誤會!只不過,她今日外出見客,不在房內(nèi)……”
“哦?是嗎……”奕王不信,徑直快步上樓,王媽媽阻攔不住,孫羽也只好跟了上去。
王媽媽一拍大腿,“唉,糟了~~~!”只能聽天由命!
奕王推開幾間廂房,不見香君,又尋摸到里面最大的一間,只見此間白紗垂帳,環(huán)境清雅,墻上掛著字畫,題曰,《靜蓮圖》,上面畫著幾枝殘荷,在一池靜水中,落下幾片花瓣在枝梗交織水面上和蓮葉上,觀之凄婉悵惘。
畫幅右側(cè)書著兩行詩,“玉面殘枝有誰憐,留得深秋滿池香”,一側(cè)蓋著一個紅印章子,青云子,“好揪心的詩,好清秀的字”奕王念叨,突聽里間女人的撒嬌聲,“大人別急著走嘛,多待會!”
“臨時有些要事,改日再來看你!”聲音粗魯,但又有些熟悉。
不多時,只見柳香君挎著一個身軀肥胖,留著半臉絡(luò)腮胡的腌臜男子撩開簾子走出來,那男子心滿意足地邊走邊提腰帶,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酒宴上摸他手的刀尚書,身上的粗魯之氣和濃重的口臭讓他記憶猶新。
奕王和孫羽同時驚呆,柳香君尷尬地把刀尚書送出房門,刀尚書不識奕王,視兩人如無物,臨走,在柳香君的芳唇上還親了一口,“寶貝,等我!”
“大人慢走!別讓奴等久!”柳香君嬌笑著與他擁別。
而后,關(guān)上門,轉(zhuǎn)過身來,且看這純情小王爺意欲何為。
“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奕王殿下大駕光臨……”臉上輕薄地笑,用手撫了撫他的面頰。
奕王深感不適,胃中翻江倒海,說不出話來,柳香君不緊不慢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端給他。
“殿下,不是嫌棄奴家嗎,今日怎會來此?”
奕王抑制住惡心,接過茶杯,突然“哇”地一口吐到杯內(nèi)一口酸苦的胃汁,頭暈恍惚,被孫羽府扶著。
柳香君笑了笑,“不會被嚇到了吧?殿下可是煙柳巷的名人……”
奕王難再相對,撂下一句狠話,也不知是說與誰聽,快步下樓,走出怡心院。
“本王真后悔來此!”
柳香君淡淡冷笑一聲,并未挽留。
孫羽急急地跟在身后。
“殿下,你怎么了?”
奕王跑出怡心院,大口地呼吸著外面干凈的空氣,心痛難忍地哀叫:“為何會這樣?為何天下最美的女子,要為娼妓?”
孫羽深知緣由,提醒他:“殿下,等再長大些,你就會懂得很多事!”
“我再不想來這骯臟之地!”奕王發(fā)毒誓。
“那弄月和汀蘭?”
“不要再提這些人,本王夠了,從前往煙柳巷跑只是為了躲避父王和府中諸事,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他大步不知方向地疾走,好像跟這個世界有仇。
孫羽想著,奕王嬉笑玩鬧這么多年,懂點事也好,不言地跟在身后。
“殿下,我們?nèi)ツ???p> “不知道,只想找個干凈的地方躲起來!”
孫羽無奈地跟著。
“張清,本王想見張清,本王現(xiàn)在立刻馬上想見到她!”奕王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覺得生命里還有一人可寄托。
“可是,天色將黑,且,路程稍遠,我們總得準備一下,不如改日再去,擇個好天氣。”孫羽提醒他道。
奕王作罷,“對,需要好好準備一番,我要給清兒帶好多好吃的,還有漂亮的衣飾,本王要親自給她設(shè)計一件衣裳,她往日穿的太樸素了,本王要給她做一件精美的紗裙……”說罷,帶孫羽去采買紗綢,像著了魔一般。
奕王逃離怡心院以后,柳香君站在閣樓上,把窗戶打開吹風(fēng),而今面對此情形,她已無感,只嗤笑奕王癡傻。情這種東西已不是她所能奢求,平靜地喝下手中的茶,走回房內(nèi)。
“畫梅,我實難見張珺幸福地嫁人!”張璐心神不安,欲向畫梅討主意。
“小姐,您想如何?”
“破壞婚禮,我要讓她無人可嫁,無枝可依……畫梅,你可有辦法?”
畫梅想了想,“小姐,辦法倒不是沒有……”
“快說!好畫梅,我從今往后就指望你了……”張璐緊張地搖晃著畫梅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