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請忘記他吧?!?p> 容易的好似夢一場四年時間,醒后渾身痛癢過就能痊愈了。我望著帕特里夏·莫勒特——這個在卡爾失蹤之后頓時老了二十歲的夫人,她終是無力再抵擋我用堅強掩蓋的無所適從?!懊髅髂阋埠芾郏軅牧??!彼运蛔屛以俚洁l(xiāng)下來看她,不讓我再去卡爾·莫勒特在老城區(qū)的別墅里打掃,不讓我再……和卡爾·莫勒特有任何的交集。
如果上一次卡爾·莫勒特逃回鄉(xiāng)下家,是怕斷翼的飛鳥拖累孤獨的魚。那么這次他連鄉(xiāng)下都不作為逃跑地的選擇,他的媽媽帕特里夏·莫勒特也就沒有任何借口讓我再等待了。況且,這次等待,也不一定有人能回來。
“那么,請忘記他吧。”
所以這是她無奈的心聲。所以這是我該有的結局?一瞬間,帕特里夏·莫勒特、多米尼克·沃納、喬瑟特·伊凡、伯納黛特·范妮……都消失了。當他們都因卡爾·莫勒特的消失而與我斷了聯(lián)系后,我才發(fā)現(xiàn)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是。我所得到的一切愛與溫暖,都是卡爾·莫勒特賜予的。于是他抽離出饋贈的手,我便一貧如洗護孤獨至死。
都怪我,這四年竟默默拋棄了孤獨與冷漠,才會在再食其味的時候如此的痛苦。整個烏契區(qū)都徜徉在啤酒節(jié)的奔放與熱情里,他們說著德語法語和我聽不懂的語言,他們笑著跳舞或吻住身邊的愛人。與其相比我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只能一杯一杯的喝著寡淡無味的酒。奇怪,今年啤酒節(jié)上的酒難道都沒有放酒精么。為什么越想愛一個人越不能愛,越想喝酒越不能醉。
“那么,請忘記他吧?!?p> 好的,我努力。
努力忘記他并且控制自己去老城區(qū)的想法。然而我還是不明所以的坐上了地鐵,按部就班如同機器一樣又一次出現(xiàn)在卡爾·莫勒特家的門前。院子里的花都落了,在這盛放的夏天,這里是如此的蕭瑟。石凳落了薄薄的一層灰,輕輕一抹就會留下兩條清晰的印記。一切照舊,即便我已經(jīng)配了鑰匙,他還是會在門口花盆下為我備下一把。我丟三落四的習慣被他悉心照料的我都快已忘記。
身后有聲音傳來:“你是誰?為什么鬼鬼祟祟的在別人院子里?”我轉身看到那個穿西裝戴眼鏡眼神警備的男人后,才意識到我已蹲在這門口花盆旁許久許久。再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jīng)麻木,我覺得此刻我走路的方式一定和鴨子像極了。我繞過那男人,以我一貫的自我與冷漠從他身邊高傲的走過。事實上我很疲憊了,不想和任何人說一個字。
“據(jù)我所知,這不是你的房子?!彼跉獠恍?。我不想理他。
“這一個月里你總是來這里,到底要干什么?”他正義凜然。我不想理他。
他快步追上我,突然轉身攔住我的去路,然后憤憤不平:“你們國家忘了教你禮貌么?”
頓時我的火氣冒了三丈,傷感也冒了三丈。男人的話提醒我瑞士始終不是我的家——即便我住了好幾個年頭?!拔艺J識卡爾·莫勒特?!蔽移届o的說。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這個問題了?!彼Я颂а坨R,剛想說什么卻被打斷了。杜波依斯太太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原來我們停在了杜波依斯太太家的門口。
“阿尼卡,你好久都不來看我了?!彼行┍г?。男人聽到這句話,看我的眼神里多了點驚奇。杜波依斯太太繼續(xù)說:“你們已經(jīng)認識了?”
我搖頭:“不認識?!蔽铱刹幌牒瓦@個男人認識。杜波依斯太太的手向前推了我一把,使我不得不和那個男人又靠近了些。接著她說:“這是我的兒子皮埃爾·杜波依斯。皮埃爾,這是阿尼卡·索瑪?!倍挪ㄒ浪固f過,他的兒子是做生意的天才,怪不得才會這么錙珠必較。
一如既往熱情的杜波依斯太太想盡辦法邀請我共進午餐,我扭捏的不知怎么拒絕。她興致勃勃的給我念出設想的菜單,皮埃爾·杜波依斯冰冷的說了句:“我討厭和陌生人吃飯?!比缓笏阕唛_了。剛好我也討厭,正好借此機會逃過了。
其實我一直是個讓人討厭的人——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頹廢渾噩厭惡這世間百態(tài)。大概上帝挖了一顆六十歲老婦人的心安在了我的身上,而的我一生也就被這顆蒼老的心吞噬。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托雷斯·雅安總在我耳邊說要把我的水晶帶去法國與服裝品牌聯(lián)合,我是心動了??墒锹?lián)合就意味著我要面對危險的未知,結識我可能并不喜歡的人,說一些客套恭維的說辭,做一些為了迎合市場而必要的事。激情和沖動我不配擁有也不敢擁有。我過慣了沉寂于海底的生活,那就讓我繼續(xù)沉沒吧。
悲哀的是,這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在下沉。
所有人包括這個城市都在歡騰著上升。霓虹燈和歌回蕩在老城區(qū),身著五彩的演員們奉獻著一場又一場的精彩節(jié)目,你不駐足的往前走會發(fā)現(xiàn)這場表演根本沒有盡頭,容不得你有些許平靜,便接踵呈現(xiàn)在你眼前。這就是每年夏天瑞士洛桑老城藝術節(jié)。尤其今年,格外熱鬧。稍不留神我就可能和托雷斯·雅安走散。
我堵住耳朵,這音樂聲大到我的鼓膜都在震動。“看他……快……啊?!蓖欣姿埂ぱ虐泊蠛爸N乙荒樐涿畹目粗嬖V他我沒聽清。他又在我耳邊大喊了一遍:“……們……多……樂啊?!蔽疫€是聽不清。我指了指遠處人少的街道,不顧他的挽留跑開了。
托雷斯·雅安擠出人群向我走來,神奇的他在這么擁擠的地方順便買了兩杯冰果汁。我接過果汁解釋:“音樂聲太大了,還是這里比較好?!彼谖疑磉?,喝了幾大口果汁,心滿意足的說:“冰飲和夏天最搭配了?!蔽尹c頭默認。他繼續(xù)說:“音樂和快樂最搭配了……”
“這里沒有爵士樂,也沒有氣氛讓你傷感。你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人不開心么?”他質問我。我啞口無言。
“如果你再這樣,那么我也會不開心的。”他突然自我遐想起來,“不過也好,全世界都開心,只有我們兩個不開心,也好浪漫?!?p> 我被他這無厘頭的話逗得樂不可支,冰塊都在果汁里撞來撞去的笑著。我聽見托雷斯·雅安說:“好像我在法國第一次見你一樣?!彼o靜的看著我,等到我笑不動了他才跳起來站到我面前伸出手邀請:
“就當我趁人之危吧。阿尼卡,今天請和我狂歡好么?”
他說這話的時候,仿佛一個頑劣的少年褪去了青澀,成熟認真的問少女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冒險。從他額頭上滾落的汗珠,顆顆飽滿的浸濕他的衣領,這份真摯的燥熱著實將我從無望的海底狠狠向上拽了一把,隱約有個聲音再說:上來啊阿尼卡,看看海面的世界。我冒出一個想法:今夜就且暫時狂歡,今夜就且暫停下沉。
還沒等我回應,他便拉起我沖進了人群。今夜就讓我做他的少女,不管俱灰萬籟,只為冒險狂歡。
這場狂歡為期九天,即便這樣小基諾還是沒能讓基諾先生和基諾太太同時陪他去看,因為基諾先生的面包店不能關門。他躲在我房間生悶氣,越生氣越偷吃我的布丁,越吃布丁就越氣。眼看我的存貨慢慢變少,我只好和基諾太太毛遂自薦來看店。
這里遠離老城區(qū)的歡樂,藏匿在面包的奶香味里我還算舒服。閑來無事,我便做起了冰鎮(zhèn)綠豆湯,雖然洛桑夏天的溫度并不需要這東西。我記得第一次做綠豆湯的時候,小基諾用咖啡杯喝了整整九杯。這樸素的綠豆湯在咖啡杯里別有一番風味,于是從那后我便用咖啡杯來喝綠豆湯。
臨近晚九點,面包店進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她穿著一件性感高腰的深藍色裙子,大波浪般金色的頭發(fā)散在背后。再付完一塊提挈諾的錢后她指了指收銀的小吧臺問:“可以坐在這里吃么?”我點頭并為她準備了一把高腳凳。她一點一點撕開提挈諾放在嘴里,怕她噎住于是我送了她一杯綠豆湯。
“你叫什么?”她問。
“阿尼卡?!?p> “陪我聊聊天吧阿尼卡,隨便聊什么,講故事也可以?!?p> “……”
“那我給你講故事吧。”
于是她給我講了很多故事:她環(huán)游世界的所見所聞,她逃婚的經(jīng)歷,她愛過的人恨過的人,她后悔的事未完的愿。她說若她乖乖結婚有個像我這么大的女兒也不錯。我說那就結啊。她搖搖頭說我還太幼稚。
提挈諾吃完了,她咽下最后一口說:“換你講故事了?!蔽液芟雽⑽液涂枴つ仗氐墓适轮v給她,讓她用哪怕用自己百分之一的經(jīng)歷為我解答一番,可我并不知從何講起也不知怎么講起。我說我沒什么故事?!澳愕难劬Ω嬖V我,你有故事。”她強調。于是我用第三人稱將這段故事講了一遍。聽完故事后的她什么反應都沒有。
我問:“你怎么不說話。”
她起身:“我該走了?!?p> 我仿佛上當受騙了一般,賭氣的瞪著她。她捏了捏我的臉告訴我她叫娜塔莎·羅佩慈。
娜塔莎·羅佩慈說:“要記得這一切經(jīng)歷,都是為了重新遇見幸福,而繞的遠路?!?p> 然后在一個渾噩的黃昏,睡夢中我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后我看見卡爾·莫勒特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
但我清楚這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