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修仙,不為成仙,只為護佑黎民蒼生。
今妖族犯邊,前輩大能盡數(shù)戰(zhàn)死。我輩雖修為尚淺,然身后即是人間,退無可退,不能再退。
故今廣發(fā)無壽書,望得諸君襄助,共攘臨陰強敵,守此太平人間。”
紫色的流光自臨陰城頭沖天而起,在一片浩瀚星河中轟然炸開,散做無數(shù)道星光飛向臨陰背后的城池。
丁蔓薇與顧釗仰頭看著那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中,低下頭來對視一眼,又一同向妖族駐守的方向望去。
無壽書一出,必定會驚動妖族。這是求援,也是宣戰(zhàn)。
只是妖族經(jīng)過老祖與幾位大能聯(lián)手自爆的震懾,也傷亡慘重,一時間組織不起二次進攻的力量,才給了丁蔓薇和顧釗喘息的余地。
妖族大營中有一偉岸男子聞聲起身,腳步微跛地向著臨陰城的方向走了幾步,遙遙一望便看見城頭之上一身紫衣的丁蔓薇。
黑暗中,他那一雙猩紅眼眸看不清丁蔓薇的長相,卻無端端覺得站在城門上的年輕人,竟與百年前那白衣少年如此相似。
一瞬間,那如同刻在腦中一般揮之不去的噩夢猛地襲擊了他。一百年前那一夜,燃通天地的紅蓮業(yè)火自那白衣少年的掌中蔓延至整個妖族大軍,連同他這個萬妖之王都未能幸免,逃回到妖界閉關(guān)足足百年才總算恢復(fù)。
可看見丁蔓薇的那一刻,皮肉之下印在骨縫里的烈火燒灼之痛似乎又開始隱隱發(fā)作,疼得他緊緊攥著拳頭,握到指節(jié)泛白,才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
丁蔓薇不知道當年丁騁那全力一擊,能給妖界之王留下如此之深的心理陰影,她只知道在那萬妖陣中,有個人正在凝視著她,而那人十有八-九就是她此次最大的對手。
她也同樣回視著妖王的方向,兩人遙遙相望,誰都沒有先退一步。
直到天亮,顧釗傳來消息,說有收到無壽書的修士已經(jīng)抵達城下,丁蔓薇這才后退幾步,轉(zhuǎn)身繞到另一側(cè)城門之上,迎接那些慷慨赴約的義士。
妖王搖見丁蔓薇的身影消失在城門之上,總算松懈下來,身影一晃險些摔倒。
昨天老祖自爆之時離他最近,他如今能有命活著便已經(jīng)是天大的運氣,昨夜之所以和丁蔓薇隔空對峙一夜,是因為實在咽不下一百年前被丁騁打傷的氣,眼看那城頭上的年輕人八成就是丁騁的后人,他要是退了,便是輸給了丁騁兩次。
身后有一還算健全的小妖見他身形搖晃,趕忙撲到他背后將他扶了起來。
“扶我回帳,”妖王有氣無力的說了一聲,“通知下去,最晚明天,我要拿下臨陰城?!?p> “王上,明晚……是不是太快了?大家還沒恢復(fù)過來,要不……”
妖王沒有說話,回頭瞪了那小妖一眼,小妖頓時覺得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驚慌之下趕緊改口:“是是,小的立馬下去傳話?!?p> 臨陰城頭,丁蔓薇站在城門正中的位置,兩手搭在城垛上,宛如坐鎮(zhèn)孤城的將領(lǐng)一般,身下是被風霜打磨的看不清楚的“臨陰城”字匾。
城下一個個年輕修士或御劍或駕云,還有些更年輕的,甚至連駕云都不能,只有騎馬,甚至步行前來。
他們每一個走到城下,都仰著頭望了丁蔓薇一眼——那是以命魂為筆發(fā)出無壽書,召集全下修士共襄盛舉的人。
丁蔓薇也看著城下的人,對每一個仰頭看她的人都輕輕點了點頭。
昨晚的無壽書發(fā)出之后,她便在等待著應(yīng)下這場生死約的勇士前來,可眼下趕來的修士越來越多,她卻禁不住反思自己這一決定是否正確。
原因無他,只是這些人實在太年輕了,只消一眼,便知道其中許多人都尚未出師,有些甚至是她在拜師大典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生面孔。
顧釗走到丁蔓薇身邊,與她一同看著城下的修士。
“他們太年輕了?!鳖欋摰吐暤?。
丁蔓薇輕嘆一聲:“是啊,我沒想到,各大宗門看起來風光,實則除了百年前留下來的長老們,早已無人能夠支撐。如今剩下的,修為都太低了?!眮砹?,大概就是送死。
顧釗知道她心中所想,側(cè)目看她,抬手在她肩上一拍:“盡人事,聽天命?!?p> 丁蔓薇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見她不語,顧釗往城下瞥了一眼,目光觸及一片熟悉的黑色,對她低語了一句:“他來了。”說罷轉(zhuǎn)身離開。
丁蔓薇抬頭,便看見白卿洲從遠處走來,每一步都無比沉重的,與她的心跳節(jié)奏重合。
自從老祖在臨陰城外將她定住,說會叫白卿洲來接她回去,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白卿洲抬眼便望見城頭一抹淡紫,直勾勾的盯著他。他知道,她一定希望他不要來。可當他看到那封無壽書的時候,便知道既然攔不住她,還不如和她并肩作戰(zhàn)。
背起手來,信步入城。
這場百年難遇的無壽之約,他赴定了。
丁蔓薇看著白卿洲靠近,然后消失在城垛的陰影下。她沒有回頭去看,盡管知道他就在城墻的另一邊,也許還在回頭看著她。
整整一天,丁蔓薇守在城頭,迎接著每一個修士的到來。
方子丞和沈蘇蘇作為故事的主角,自然不會錯過這場重頭戲。丁蔓薇讓方子丞幫她召集所有修士到城中等候,獨自一人踏上高臺。
臺下圍滿了臨時趕來的修士,丁蔓薇一一掃視過去,像是要將每個人的臉都記在心里。她很清楚,這一場仗后,這些人定是十不存一。
他們還太過年輕,不應(yīng)該承受這樣的責任,可以前能站在他們面前遮風擋雨的人已經(jīng)沒了,他們只能挺身而出,扛不下來,也得硬扛。
一道道目光灼灼盯著她,看得丁蔓薇口舌發(fā)干。
時至今日她才發(fā)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早已不是談戀愛這么簡單。她所肩負的,是這個世界成千上萬人的性命。這副擔子太重,但她只能挺直脊梁硬硬承受。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諸位不畏死,肯接下無壽書,蔓薇感激不盡。
“臨陰城有前輩大能犧牲前留下的結(jié)界,妖族暫時打不進來。但前輩皆已戰(zhàn)死,因此結(jié)界也會減弱,很快就會消失。妖族還在休整,但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
白卿洲站在人群最后,靠在一根柱子上看她。
她所說的動員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反正他用不著她動員,也不需要她感謝。
他腦海之中不斷回想著老祖閉關(guān)前對他的交待,讓他帶她走,到他早已準備好的安全居所隱修起來,不要理會人間事。
他說丁騁已經(jīng)為了這些事而死,不能讓她也步她爹的后塵。
可他知道她一定不會聽勸。她見不得妖龍過道造成的災(zāi)民受苦,那就更不可能眼看著世人被妖族欺凌殺害而不做理會。
她既然決意賭上性命,那他這個死過一次的人,還怕陪她一起嗎?
“……若非萬不得已,我本不該請各位前來,但若是此刻再退縮,臨陰城破之日,便是所有人命絕之時。所以為了你我,為了至親,也為了宗門和天下蒼生,我們只能一戰(zhàn)……”
丁蔓薇說著,眼神掃到人群后面一個少年時,話音一頓,但很快收回了視線,繼續(xù)道:“若我等有命回去,丁蔓薇再以撫仙宗主的身份,拜謝各位?!?p> 前來的修士大多已經(jīng)互相問出了臨陰城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見丁蔓薇說完就要行大禮,趕忙道:“丁宗主言重。我輩修為雖低,但也有義務(wù)為守護背后人間盡一份力。”
眼前這些年輕人一腔熱血,卻不知即將面對什么。丁蔓薇于心不忍,與顧釗商議片刻,由他指點他們提升法術(shù)。雖然臨時抱佛腳用處不大,但眼下情況特殊,能學一點,就多一點保命的能力。
遣散眾人后,丁蔓薇徑直走下高臺,經(jīng)過那少年身邊時,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一驚,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
丁蔓薇看他一眼,也沒說話,拽著他走進最近的一間房里,關(guān)上了門。
外面的嘈雜聲戛然而止,少年猜測是丁蔓薇施了什么法術(shù),隔絕了聲音。
丁蔓薇布下結(jié)界便轉(zhuǎn)身盯著那少年,開門見山:“你不是修士,為何前來送死?”
少年被戳穿,有些窘迫的臉色微微一紅,卻不卑不亢地看著丁蔓薇的眼睛:“我雖然只是個習武之人,不會法術(shù),但也曾在村子鬧妖之時,以手中之劍斬妖除魔。既然妖能被尋常兵刃殺死,那我就有能力,也有責任抵御妖軍?!?p> 丁蔓薇稍稍一頓:“你沒有法術(shù),是如何接到無壽書的?”
“有個胡子拉碴的老修士路過村里,他看完丟掉的,被我撿到了?!?p> “他都不敢來,你為何要來?”
“我不怕死,敢殺妖!”
“年紀輕輕,說什么不怕死?逞能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p> 少年一咽,撇過頭去不服氣的說:“反正我沒親人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聽說臨陰城要是失守了,后面就全完了。我不想看鄉(xiāng)親們被妖殺死。”
丁蔓薇聽罷心中一動。修士之中,有人為保護晚輩自愿犧牲,有人為庇佑蒼生不惜年紀輕輕便來赴死,也有人一把年紀貪生怕死不敢赴約,歸根到底,差的還是心境。
而眼前這孩子雖不是修士,心性卻不差。
她抬手拍了一下少年單薄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肩被她一握,耳根發(fā)紅,卻仍是一挺胸膛朗聲道:“我叫衛(wèi)鉉?!?p> “衛(wèi)鉉,”丁蔓薇點點頭,“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