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綻放
女孩捧著寶石離開,對于太歲而言,這筆交易確實劃算。
盡管他對于性別的概念還是很模糊,但好歹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個模板。
“他”與“她”這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太歲渴求的乃是更純粹的東西,又或者是更豐滿的東西,足以填補悠久歲月以來的空虛。
現(xiàn)在還遠遠不夠,他還在渴求著,也許需要足夠燦爛的綻放,如夏季的花火。
他眺望著女孩的背影,她閉上一只眼舉起寶石對著陽光,她此時眸中的世界又是怎么樣的呢?
五光十色?那折射虛妄的光彩對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呢?
太歲不好妄加判斷,但他有足夠的耐心,在綻放之前,種子總要經(jīng)歷泥土下漫長的漆黑歲月,這些都需要耐心。
時光荏苒,年復(fù)一年的時光流逝對太歲而言不過是稀松平常,這些乏味的歲月就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子,此等程度還遠遠無法填滿他。
乏味的歲月也有些許驚喜,比如他的身體逐漸臻至完美。
這么久的時間內(nèi),他也找到許多別的素材。
當(dāng)然他并沒有刻意去捕捉抑或創(chuàng)造素材,他很享受那種天賜的感覺,就如他們這類先天生靈一般。
他們的一切皆為天賜。
素材中包括落崖的失足者、饑餓的迷失者、絕望的尋死者……
太歲樂于觀察他們最后的神態(tài),他相信通過這樣可以豐富他自己的情感。
但人類所展露的矛盾卻又讓他感到無比困惑。
失足者中有六七人,其中有男有女,霧天的山脈水氣豐沛,青苔沾染上霧水會變得濕滑,大意失足并不算罕見,實際上外頭那些山民也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霧天不得入山。
但總有膽子大的人,雖然他們之中有的已經(jīng)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次是兩人同時失足墜入山崖,似乎是一對愛侶,太歲認為多半是私奔一類的勞什子事。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對愛侶墜入峽谷,但結(jié)果是女方橫死,然而男方手腳寸斷,但一息尚存。
那人看著昔日的愛侶,心中五味雜陳,有種功虧一簣的絕望感與剎那間天人兩隔的無力感。
他巴不得立刻隨愛侶而去,但這個念頭也僅僅維系了幾天,他又饑又渴但就是死不掉,他吮著巖石間滿是泥沙的渾流,然后啃食著愛侶的殘軀。
他流著淚吮著血,他究竟是想死還是想生?
太歲無法理解,或許人把活下去這個念頭刻入本能之中,以至于那人會這樣表里不一。
當(dāng)然結(jié)果并不會改變,太歲始終是旁觀者,奇跡并不會發(fā)生。
那人終究還是死了,風(fēng)吹雨打,腐肉滋生蛆蟲。
最后也只留下兩具骸骨,相依偎著,很是優(yōu)雅,只不過一具白骨上遍布牙痕,但瑕不掩瑜。
這些事情太歲這些年見多了,他逐漸習(xí)慣了,看多了這類事情后,他覺得自己變得復(fù)雜了。
他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是有什么東西開花結(jié)果了,在他的腦中。
那個女孩后來也找過他幾次,不過并不是每次都是為了寶石而來,她沒有變得貪得無厭,這讓太歲有點欣慰。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太歲的恐懼也在逐漸減少,彼此熟悉之后,她與太歲聊的話題多了起來。
時光流轉(zhuǎn),她逐漸長成一個大姑娘,而太歲依舊是幼童的模樣,他自身沒有成長的功能,如果想變成大人必須重新塑造身體,那樣太麻煩了,況且他對這副小孩的軀體并沒有什么不滿。
倒是從女孩變?yōu)樯倥乃?,反而煩惱多了起來,她總是向太歲傾述一大堆東西,也不管太歲聽不聽得懂,她只想找個誰傾述,那怕那個誰甚至都不是人。
太歲自然是聽不懂,但是少女在他腦中描繪了一幅名為“青春”的動人繪卷。
似乎又尋找到了美好的東西,這讓太歲欣喜若狂。
越來越叛逆的少女甚至徹夜不歸,夜晚的深山很是可怕,她只敢待在太歲身邊,還要提防那只目光不善的巨熊。
盡管太歲保證那頭巨熊不會傷害她,可她還是感到心里一陣發(fā)怵。
那只熊的眼睛里充滿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威嚴,里頭的一分一毫都使她靈魂震顫。
太歲帶她躺在緩坡的草地上抬頭仰望星空,只不過太歲看得到的東西少女并不能看到,數(shù)著星星只會是她疲憊而發(fā)困,如果她也能看到那無數(shù)星光從遙遠至極的地方迸發(fā)出的悠久神光,想必她也會如自己那般心潮澎湃。
可惜目前心潮澎湃的只有太歲自己,少女頭一歪早已睡去。
“朋友”,太歲萌生了這種全新的人際概念,他把少女視為自己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彌足珍貴。
后來又過了幾年,這幾年中少女找太歲玩的時間越來越少,她擺脫了叛逆與稚氣,逐漸邁向了人生的下一階段。
有一天,她終于出現(xiàn),她手里捧著一束花,她興高采烈地告訴太歲,她要成親了。
太歲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愣了一下,他的內(nèi)心似乎砸進了一塊巨石,沒想到此時他也能心潮澎湃。
她戴著一枚戒指,說來滑稽,那枚戒指的原材料還是太歲贈予她的寶石。
太歲祝福了她。
她對太歲說了再見,所謂的再也不見。
那留下回憶的緩坡草地,太歲獨自惆悵,從黃昏直到星光再次爬滿蒼穹,他一動不動,心如止水。
他的巨熊兄弟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巨熊一直待在他身邊,給予他依靠。
果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它啊……
太歲死死握著熊寶的爪子,他于那一刻徹底蘇醒。
少女的成長如果是擺脫叛逆與稚氣,那么他的成長便是擺脫了模仿,所謂的靈智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的,而非模仿人類。
太歲意識到自己終究無法成為人類,他要割舍自己的靈智中“人性”的部分,他要擁抱自己的本能。
星光黯淡了下去,太歲站起身,他背后的巨熊裹挾著亙古與蠻荒而來,而他自己誕生于蠻荒,自然要將蠻荒的種子。
播散至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