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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鑒黑白

第三章 惡少狂魔 第七節(jié) 令人嫌棄的孤雛

洞鑒黑白 居業(yè)洞主 3097 2021-04-05 13:20:12

  第七節(jié)令人嫌棄的孤雛

  王石頭的墳?zāi)?,就在螞蝗溝。大家都說,他在這里丟了性命。那就把他埋在這里吧,也許,這是老天早就做好的一種安排。

  螞蝗溝的地貌,和整個黃溝菁差不了多少。只長一點灌木叢,看上去幾乎光禿禿的土山包,一個連接著一個。在這些綿延不絕的土山包之間,會隱藏著一條條乍一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山溝。在蒼茫的天地間,這些毫無特色的土山包,呈現(xiàn)出一種枯寂、荒涼,還有一種無邊的煩悶和冷冽的感傷。

  清明節(jié),這片山坡,依然光禿禿的,依然黃撲撲的,沒有半點生機,沒有春天的點滴信息和絲絲春意。

  媽媽帶著王務(wù)行來給爸爸上墳。用根涼山竹細竹桿,把上墳用的“清”(青云縣方言,用長條狀的白色水紙制作的類似冥幣的東西,清明節(jié)時掛在墳頭用于祭奠亡靈)掛在王石頭小小的墳頭上。

  “石頭啊,你倒走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我咋個整啊。”媽媽給爸爸燒紙的時候,喃喃自語,眼淚,早已成珠連線地滾落下來。

  王務(wù)行點燃幾柱香,正在往墳前的土里插。見媽媽落淚,他也隨即哭了起來。爸爸臨死前叫他的那兩聲“狗兒”,過去的這一年以來,經(jīng)常會響在他的耳朵邊。爸爸那愁苦、凄慘,絕望、悲痛的神情,一直縈繞在他的眼前。如今,面對這似乎被冷風(fēng)吹得縮小了一圈的墳頭,爸爸的聲音和臉色,變得異常清晰。

  王務(wù)行用一雙黑瘦的小手,去摸那冷冰冰的墳頭泥土,回味著爸爸生前把他抱在懷里的那種溫暖感覺??薜脦缀踹B氣也喘不過來。天上的流云,四周山巒上的寒風(fēng),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吹竭@哀痛的一幕,它們都寂然不動了。

  “石頭,我對不住你了,我希望你原諒我?!眿寢屢贿呍诎职謮炃盁?,一邊流著淚大聲訴說著。“老輩人說過,一棵草,總有一滴露水珠養(yǎng)著。我們的幺兒,我們的狗兒,只能靠老天養(yǎng)著了。石頭,沒有你,我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眿寢屧诎职謮炃翱闹^,哭得嘶聲裂氣,哭得揪心揪肝,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天愁地慘。

  “狗兒,媽媽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快活不下去了。狗兒,狗兒?。 眿寢尠淹鮿?wù)行摟在懷里,狠勁地在他黑瘦的小臉上親著。媽媽親得那么用勁,親得王務(wù)行的小臉覺得疼痛起來。媽媽摟得那么緊,摟得王務(wù)行覺得快要憋過氣去,肋骨似乎都快要斷了。媽媽哭得那么兇,好像把五臟六腑都哭碎了。媽媽的眼淚,和王務(wù)行的混雜在一起,還掉落好些在他的衣衫上面。

  第二天,王務(wù)行醒過來后。小小的、黑洞洞的家里,空蕩蕩的,沒有半點聲音。

  媽媽不見了!

  堂屋里那張簡陋的小木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濯箕(青云縣當(dāng)?shù)卮迕袷褂玫囊环N用竹子編制的竹器,可以盛放食品等物)。里面裝滿了煮熟的洋芋,幾個烙得黃生生的苦蕎芭。另外,還放著兩元錢,用洋芋壓著。

  錢!而且還是兩元!以前,王務(wù)行最多得過爸爸給的一毛錢,那是過年的時候,爸爸高高興興地說,那是給他發(fā)的壓歲錢。這兩塊錢,在王務(wù)行眼里,無異于一筆巨款,怎么會隨隨便便放在這濯箕里。

  一種本能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的恐懼,以令人驚駭?shù)乃俣群蛻B(tài)勢,泰山壓頂一般,猛然向王務(wù)行重重碾壓過來。

  “媽!媽!媽媽!”他嘶叫著,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找了一遍。不見媽媽的身影。王務(wù)行嚎叫著,沖出門外,在冷寂的家門口,在抬眼所及的曠野和天地間,嘶聲喊叫著“媽!媽!媽媽!”沒有媽媽的身影。

  這個年僅七歲的孩子,瘦小得像棵砂礫地上的荊棘條。懷著本能的恐懼和無邊的希冀,在村子里的每一戶人家的房前屋后,院子里堂屋里,嘶聲叫著“媽!媽!媽媽!”

  王務(wù)行到處尋找。從清晨找到黃昏。眼淚哭干了,嗓子喊破了。小小的、黑瘦的腳,踩在破破爛爛的一雙千層底布鞋里,走起了血泡。還是沒有找到媽媽。

  住在村頭的大伯,是王務(wù)行的爸爸王石頭的堂哥。大伯把王務(wù)行送回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的家。只見小小的、黑黑的、空蕩蕩的屋子里,除了那些煮熟的洋芋,烙好的苦蕎芭,以及一張用洋芋壓住的兩元的鈔票。此外,火塘邊貼墻腳的地方,還整整齊齊地碼上一摞至少夠燒半個月的海垡。

  大伯明白,這個狠心毒腸的女人,扔下他兄弟王石頭的遺孤,扔下從這個女人身上掉下來的這團肉,扔下這個弱小無助、懵懂無知的孩子,走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去奔她自己的日子去了。

  大伯是個老實人,家庭也困難。遇到這種情況,他自己也一籌莫展。有人給他出主意,說,這種事,得找村干部,得找鄉(xiāng)上那些領(lǐng)導(dǎo),王務(wù)行的情況特殊,國家不可能不管。

  鄉(xiāng)上的干部,大伯哪里敢去找,而且,他也不知道該去找誰。村干部,他雖然也畏懼,但不得不面對。

  村干部了解到這種情況后,又反應(yīng)給黃溝菁鄉(xiāng)的鄉(xiāng)干部。那時候,農(nóng)村低保政策還沒有實施。鄉(xiāng)村干部給大伯做工作,要他暫時把這個孩子收養(yǎng)起來。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政府有什么優(yōu)惠補貼政策,都首先把王務(wù)行列入第一批次來解決。不管是哪個部門,還是私人企業(yè),個體老板,只要對黃溝菁鄉(xiāng)實施扶貧幫助,捐獻來的物資,也首先給予王務(wù)行以適當(dāng)補助。

  王務(wù)行在學(xué)校讀書的相關(guān)費用,也經(jīng)鄉(xiāng)干部協(xié)調(diào),全部予以減免。

  從此,王務(wù)行便被寄養(yǎng)到了大伯家里。

  大伯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對王務(wù)行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總體上還不錯。和他們一家生活的幾年時間,對王務(wù)行,沒有打過,也沒有罵過。大伯家有三個孩子。兩個堂哥和一個堂姐,都比王務(wù)行大,

  但是,大伯很懦弱。大伯對他老婆很畏懼。大伯在大伯娘面前,就是一個悶葫蘆。老婆叫他朝東,他不敢朝西;老婆叫他站著,他不敢坐著。王務(wù)行的日子,便過得真是暗無天日了。胖墩墩的大伯娘,罵人時滿嘴全是根本叫人聽不下去,也不好意思重復(fù)說出來的臟話、下流話。

  無論是家里的活,還是地里的活,即使是比王務(wù)行還大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干不了的,無法承受的,大伯娘卻總要支使王務(wù)行去干,稍有差錯,這個兇狠惡毒的婦人,便用帶刺的荊條,狠狠抽打王務(wù)行。

  這個干瘦、膽怯的孩子,全身常被抽打得真正的體無完膚。村子里有人看不下去,相勸幾句,大伯娘那張臭嘴,開口便罵,咒罵的,全是那種“連糞瓢都舀不起來”的臟話、下流話,全村男女,沒有哪一個人,敢于接她的話。

  和大伯一家人一起生活,王務(wù)行也總吃不飽。哥哥姐姐都還抬著碗,王務(wù)行的碗便被大伯娘搶了過去:“吃吃吃!小雜種一天什么事也不會做,只知道吃,像你這種窮吃餓吃,老娘即使萬貫家財,也要被你吃得水干山凈。你那個不要X臉的臭娘,那個千人搗萬人聳的爛貨,只知道奓起那個X把你生下來,她媽的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人。你那賤娘活像她媽的一只綠頭蒼蠅,生下蛋蛋便飛走,不管你的死活,倒讓老娘來替她養(yǎng)著。”

  王務(wù)行常常在半夜餓醒。有時候,實在熬不住了,只得悄悄爬起床,光著腳丫子,輕手輕腳,不敢弄出半點聲響,在黑暗中,摸來幾個生洋芋,在破衣服上揩一揩,泥灰尚未揩凈,便急癆餓馇地直往嘴里塞,還得特別留心,不要弄出半點聲響。

  以前,王務(wù)行偷吃生洋芋時,沒有經(jīng)驗,“嘎巴、嘎巴”咬生洋芋的聲音,讓大伯娘聽到了,她劃亮一根火柴,點亮了煤油燈。見驚恐萬狀的王務(wù)行,正瞪著一雙黑亮的小眼睛,全身顫抖,呆望著她。這個婦人怒火陡漲,抬手便狠狠抽了王務(wù)行一大個耳刮子,把瘦弱的王務(wù)行打得圓地轉(zhuǎn)了幾圈,嘴里含著的洋芋塊,也被打得飛濺出去。

  隨后,細而硬扎的荊條,便劈頭蓋臉地向王務(wù)行抽打過去,這婦人打得兇狠而細致,絕不會錯過、漏過王務(wù)行身上的哪個部位,王務(wù)行躲無可躲,藏?zé)o可藏,疼得滿地亂滾,瘦弱的身子骨扭來扭去,像條瀕死的小蛇。后來,還是被從酣睡中鬧醒的其中一位哥哥,劈手奪過他娘手中的荊棘條,狠狠摔到了火塘邊:“半夜三更的打人,你還讓不讓人睡覺?”

  王務(wù)行渾身火燒火燎地疼痛,這么小的一個孩子,正是渴睡的年齡,竟然通宵都沒能合上一眼。這時,他想到了爸爸臨死前的情形,想起爸爸叫他“狗兒、狗兒啊”的那種凄慘的聲音。淚水,又一次溢出了他那早已哭得紅腫、瞇成一條細縫的眼睛。

  原來,他所遭遇的一切,爸爸臨死之前,全都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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