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云天籌
云山雨見三斤也認出了對方,但卻不言不語,當(dāng)下心中不免失望。在他的心目中,三斤,也就是眼前之人,是一個少言寡語,卻言出必行的“狠人”。當(dāng)年,他既知自己上了幾位王爺?shù)漠?dāng),明知對方設(shè)有重重陷阱,護有千軍萬馬,仍是不畏艱險,拼的一命將對方斃于刀下。正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而如今。那少年不僅欺騙了他,更欺騙了他死去的故知,他至少應(yīng)該生氣,即便此刻不出手,也會將此事記掛于心,不日復(fù)仇。
可眼下,他的態(tài)度卻極為淡然,像是已事不關(guān)己。這出乎云山雨的判斷,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那么了解三斤了。不覺,凄然一笑……
接著他轉(zhuǎn)身繼續(xù)道:
“當(dāng)日,你看到我正在藏匿的東西,正是‘錐刺丹’的丹方,而那丹方也正是來自于余天成。”
“這么說,他說的都是真的了?”在場的,既是江湖中有頭臉的人物,那便不乏求真論理的精神。且不管那陰陽怪氣的少年人身份如何,單說他方才的一番言論,說小了,事關(guān)夔閣清譽,說大了,那可是事關(guān)武林命途!
“是真,亦是是假。其一,我說了,我手里有丹方,但并不是他手里的那份,我的那份還在我手里,而他的那份,只是通過母丹原丹炮制出的‘偽方’。今日拿出來,不過是逼我就范;其二,那日我確實是通過一些手段才將丹方從余天成手里取得,但是我沒有取其性命。如果猜的不錯,最后正是這位十三皇子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畢竟那么拙劣的手法,一般人是模仿不出的!”
云山雨的一番話,算不得光明,但卻磊落。這讓自以為占據(jù)“理據(jù)”的少年頓時陷入“險境”。
接下來,他不僅要背負著殺害余天成的罪名。(此罪名,若是掛在云山雨身上,那是為武林除害的義舉;若是掛在他頭上,那便是謀財害命,危害武林的小人之舉)
還要從此因“錐刺丹”原丹的事,被整個武林中的暗流追緝。
單從此話的效果來看,云山雨的心思要比那少年危險千百倍!
那少年面對忽然投來的眾多殺意凜凜的目光,不覺的向后退了一步。
見其如此畏葸,那面具男終于張口了:
“他本就是朝廷的人,提朝廷做事是他的本分。這次若不是他,恐怕我和眾多廟堂高權(quán)都將成為你的傀儡!從這點看,不論是于江湖還是朝廷都應(yīng)該感謝他!”
云山雨卻搖頭道:
“首先,為了原丹,他殺了不少人,如今獲取了原丹,恐怕會殺更多人。畢竟,熬練原丹,‘洗丹豢蠱’的方法就是我提出的。所以,你們不必在我面前做戲。至于在場的諸位,依你的性格,絕不會留后患的,所以更不需要如此費勁,是吧,九皇子和十三皇子!”
直到此刻,大家方聽出個梗概。
原來眼前的面具男便是號稱最有可能繼承九五的九皇子,而其身側(cè)的便是朝廷里鮮為人知的十三皇子。
他們便是一直暗中扶持云山雨的“新勢力”,相比之前的五王和八王,甚至是在位的那一位九州正主,此二人行事更加激進。
他們中一個從小便服從上主安排,潛入夔閣,給一個素不相識的“死人”——馮鶴亭,當(dāng)了十幾年的兒子,為的就是掌握、建立江湖中最有影響力的勢力組織,在未來為朝堂所用。其心思縝密,其意志堅韌,都無以復(fù)加。若不是今日,諸事將成,恐怕亦無人可知其真正的身份。
另一位,本就是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一個,若其安分守己,幾年后,說不準(zhǔn)便可順利晉升??尚哪щy抑,當(dāng)他聽說了“錐刺丹”的妙用,便再也坐不住了。他暗地里命云山雨去搜集丹方和原丹,并制定出一系列通過該丹藥控制朝堂和江湖的計謀。其用心險惡,其用意歹毒,令人發(fā)指。
而云山雨,作為夔閣閣主,自知背后之勢不可違抗,便只好依計,一方面派人尋訪丹師,讓朝廷之人不生疑心;另一方面卻將早已獲得的丹方隱藏至深。其實當(dāng)他看到余天成尸體的時候,便懷疑有人已知道他獲得了丹方,而且從那人動刀的手法上看,是個入門不久的生犢子。只是他不知那人就在他身側(cè)……
“既然是一丘之貉,那為何又要彼此撕扯,畢竟大業(yè)還未成!如今翻臉不是有些太早了么?”余霙忽然提問,正說出了大家的心理。
對啊!按理說,大事將成,何必此刻翻臉呢?
“這便是我剛才想要問的那個問題?云山雨,我從一開始便知道你有那份丹方,更知你素有虎狼之心,絕不肯久居人下。不過,我都不急于一時。而你,未免對我動手動的太急了點吧?”面具人終于將遮在臉上的那張面具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不過三十出頭的面孔。
云山雨反問道:
“你如何知道,我要向你下手了?”
九皇子搖了搖頭,然后抬起一臂,直指向人群中的一人,那人臉色如臘,身披羊皮,雙目空洞,活像是一具僵尸。此人正是方才那位被云山雨救下的鬼僧。
“你說要為我尋一位懂的‘洗丹豢蠱’的塞外高人,讓我豢養(yǎng)在宮中,一方面為計劃熬制丹藥;另一方面教我煉傀操縱之術(shù)。而眼前之人便是你為我尋來的‘師傅’?”
面對質(zhì)問,云山雨一臉平靜,不置可否。
眾人聽到此處,卻是眉頭緊鎖,紛紛將目光投向那一襲破皮襖。
“按照計劃,今夜丑時,他便會被我秘密接入宮中。到時,在只有我們二人會面的時候,他便會趁機用特殊的手段將我制服,再將我煉制成一具傀人……將來,任你擺布……”
言至此處,眾人皆是后背生寒!
“如此天衣無縫的計劃,就連天天潛伏在你身側(cè)的十三皇子都無從知曉。我又如何知曉?呵呵,所以說這世間之事,亦分亦合,具有其理。我雖和你脾氣極投,但可惜緣分不深,實難走遠。每念及此,不免生恨……”頓了頓,他又扯著嘴角道:
“不過。說來也巧,前年我遇到一個人,此人非凡,不在你之下。每與其交談,便如啖飴,多少會彌補些失你之憾。尤其前一陣兒,他講到當(dāng)年孤身潛入西樓蘭,從一處神廟中竊取過一顆丹藥,誰知,就因這枚小小的丹藥便引起了一場潑天大禍……”
“難道那丹藥是‘九轉(zhuǎn)還魂丹’?”
“還有那場大禍,便是三十年前的‘隴洲血禍’?”
“嗯,近百年江湖中能擔(dān)得起‘潑天大禍’的恐怕也只此了!”
眾人紛紛猜測道。
“不錯,正是!”九皇子也不遮掩,直言道。
“不過,這些事只是你們知道的那部分,你們不知道的是,十年前他又去了一趟西樓蘭,而這次是去歸還丹藥的。他自知理虧,又不好大張旗鼓的將此事公布,若不然,當(dāng)年為維護其名聲及中原武林清譽的那場大戰(zhàn)便顯得毫無意義。甚至可以說是狗屁不是……”
眾人聽聞,一片嘩然。昨日英雄今日成魂,為的竟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謬誤!真是不值!
“而在這次歸還中,他見到了傳聞中比九跣身份更尊貴的‘天籌’。作為西樓蘭胡臘山絕對的領(lǐng)袖人物,彼時的‘天籌’已壽元將近,他托付給我這位朋友一件事。讓他去中原找一個人,此人是‘天籌’唯一的徒弟,也是近百年在煉傀一途最強之人……”
“天籌”,不論是武功還是巫術(shù),制丹還是煉傀,都是世間一等一的存在。而其身份更是代表著西樓蘭絕對的精神領(lǐng)袖!而這任“天籌”竟然在中原!
這是一個驚天的消息!畢竟這幾十年來兩地武林水火不容,誰能想到敵人的領(lǐng)袖就在自家后院!
“他到底是誰?”這無疑是大家目前最想知道的!
“根據(jù)老‘天籌’說出的各方面的條件篩查,我的那位朋友斷定,此人便是他——夔閣閣主云山雨!”
此言如晴天霹靂,砸在現(xiàn)場,每一個人都滿臉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怎么可能?”
“是啊,云閣主一手高明的劍術(shù)皆是中原手段。怎么可能會西樓蘭那些東西?”
九皇子并沒有給大家太多時間去消化這些疑惑,便說出了更加難以置信的事:
“控制符傀的數(shù)量,自古是考量天籌實力的重要參照。上一位老‘天籌’所能控制的赤人傀是七具,這個數(shù)字已殊為不錯。而他所知道的過往‘天籌’最多的一個是九具??晌覀冄矍暗倪@位新‘天籌’早在十年前便可以操縱十具赤人傀了。而且他所操縱的盡是中原中曾隕落的一等一的高手。其難度之大絕非常人可想象的?!?p> 大家此刻倒徹底陷入了無邊的沉默。他們已無法分辨心中多的是懷疑還是想象。
可那始作俑者仍是不肯罷手,繼續(xù)張口吐露著讓人難以置信的言論。
“這仍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他能通過控制‘半尸’來操縱赤人傀。也就是說,即便他不在現(xiàn)場,也可以假借一個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東西來控制其他的死尸進行戰(zhàn)斗!我說的對么,‘云天籌’?”
當(dāng)最后這句出口,大家的目光皆如冰錐似的投擲向夔閣閣主云山雨。
“呵呵,所以這兩年,你一直在防范著我!”云山雨,方才的疲憊和萎靡在說這句話的瞬間被一掃而空,像是一場戲方才結(jié)束,剛走出幕后回歸本我的戲子演員。
“我兄長說過,你絕非等閑之輩,大一開始,我們就沒有完全信任過你!”十三皇子,或者說昔日的“馮鶴亭之子”,余天成的義子余霽,插嘴道。
“如今,還有誰要維護這位‘云天籌’么?”九皇子一語誅心。
剛才紛紛護在云山雨身側(cè)的眾位夔閣高手,此刻目光中多了幾分遲疑,而這些遲疑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外圍看客指點聲漸隆,也愈發(fā)濃重。
云山雨,何等人物,觀人度勢的本事絕不下乘,見諸位遲疑不決,又觀對方勢大聲浩,他便索性開口道:
“你們不必為難,夔閣素以豢養(yǎng)殺手,駐留刺客為業(yè),雖有盟約在先,但多為互相膽照,避免內(nèi)斗,不違世倫的基本章法。并沒有一條強令各位侍從首領(lǐng),更沒有一條讓各位對抗朝廷。今日之事,當(dāng)是我一人之事。與諸位無關(guān)?!?p> 刺客之道在于“暗、靜、速”三字,而該三字的根源便是講究個“先機”。眼下情形,對方人多勢眾,且明火執(zhí)仗、嚴(yán)陣以待,毫無先機可占??v使夔閣高手如云也難有絲毫勝算。
此時的仗義出手,不過是螳臂當(dāng)車。
所以,當(dāng)捆尸人抱拳說了句:
“閣主,勿念身后事!”轉(zhuǎn)身而退時,其他人也紛紛躬身抱拳,之后一一退出圈子。
見云山雨身邊再無人守護。九皇子搖頭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這些亡命之徒,可不會真的念的好的?!?p> 云山雨道:“但求心寬,也好放手一搏!”
“哦?不過說了這么多,你還是沒有說你為什么如此心急的向我動手,難道真是為了西樓蘭……不,絕不可能!”九皇子仿佛自問自答道。
“既到如此田地,你又何須多問?不如就此做個了結(jié)……”云山雨氣力似乎已回復(fù)了七成,手腕一揚,劍鋒光影驚掠,孤雨又隱隱發(fā)出嚶嚶之聲。
“余霙,你不是要算賬么?你若此刻不出手,他的命可就歸我了!”九皇子望著三丈之外的余霙道。
“這便出手!”余霙剛張口,手中寶劍已如閃電竄出。只不過,他的劍鋒到臨近云山雨的一剎,忽然右折,點向九皇子……
“明知勝不了!還要來!”上一刻才交過手的那位闊劍護衛(wèi),此刻左手成拳,轟然而去,砸在右手橫舉的闊劍之上,劍面寬厚,猶如墻垣一般,經(jīng)這一砸,蘊力千鈞,急迎向余霙挑來的一劍……
“誰要勝你了?”當(dāng)余霙手中的“得道”距離那闊劍僅有一掌距離,它忽然上翻,高出原來三指,堪堪錯過相其迎來的闊劍寬刃。接著,余霙如鴻鵠墜落,腳尖浮點,不待腳掌踩實,整個人又忽飛而起,九尺身形就要全部跨過那橫來的一劍。
闊劍雖重,單經(jīng)過猛拳一砸,勢大力沉,飛速極快,豈是余霙如此輕易便可躲過?
不過,恰在這時,另一柄劍也顯露崢嶸,那柄劍極窄,極快,如飛梭織來,如流星墜去,它此刻正從躍起的余霙身后忽然襲出,不偏不倚的正擊在寬厚的闊劍之上。
“叮!”其聲不隆,卻極其振耳。一寬、一細,來了一次正面碰撞,結(jié)果有些出乎意料,寬者退三步,細者退一步。
細劍正是“孤雨”。云山雨再被余霙讓過的那一瞬,其周身氣機瞬間攀至高峰,隨之,便提劍出手,緊跟著余霙的身形,一道追來。
方才還是劍拔弩張,正鋒相對的一對仇家,轉(zhuǎn)眼就成了一雙聯(lián)手對敵,同仇敵愾的戰(zhàn)友。不用商量,天生的默契,二者的目標(biāo)正是兩位年輕的皇子。
所以,勝不勝的過那柄闊劍,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用考慮的問題。
孤雨這一劫,并不會傷到闊劍半分,但闊劍卻已輸下半程。
兩位皇子既來勢洶洶,又怎會輕易托大,被人隨意拿捏,即便來者是絕世高手,恐怕也毫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