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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注定孤獨

第十九章 詩文

殺手注定孤獨 夜?jié)M樓無笑 3209 2021-03-14 16:37:00

  十月金秋,艷陽高照,逼近午時,窖窟里越發(fā)潮熱,三斤張目盯向正上方,卻見那鐵籠之上正是一條枝葉遒結而成的甬道,如甕粗細的甬道此刻破了一個大洞,正是昨夜三斤陷落之處。那洞像一只眼睛也直勾勾的盯著三斤。瞧著瞧著三斤忽然笑了。仿佛此時的境遇是他一心所求,一心所愿似的。

  幾只灰雀從甬道里竄入竄出,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這時,忽然傳來幾道破風之聲,“噗噗噗”,三只灰雀頓時丟了生機,從樹枝上紛紛墜下,還未落地,就見黑洞附近的幾條鐵鏈似游龍靈莽般盤向獵物,灰雀既被鐵鏈攥住,便似入了那龍蛇的口腹,鐵鏈慢慢蠕動,灰雀被緩緩“吞服”,最終徹底消失在黑洞……

  三斤拾起方才擊落灰雀的“暗器”,發(fā)現(xiàn)正是他昨夜試探性打出的那三枚石子。三斤又向著洞口深深的望了一樣,正如他雙眼無法看清黑洞一般,他內心也無法猜透對方。

  未到申時,窖窟已陷入一片灰黑。三斤一日沒有進食,此刻腹中空空,似有鼠蟲作祟,不過,作為刺客,挨餓是常有的事,有時為了伏擊目標,一連五日不沾水米。更何況今日才是頭一日,著實算不了什么,一番定心之后,餓感漸消。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三斤又去欣賞品讀那一首首詩文。與昨日相比,此時三斤已無心字相,轉而開始逐字逐句的深究其意。其實,了解一個人,不一定要去問東問西,讀他寫的,聽他說的,看他做的,就夠了。

  除了鑿有黑洞的東面石壁,其余三面皆有文書。文書順序也頗講究,開篇之作起于北面,由東向西書寫,終章落在南面,亦是由東向西,這倒不難理解。一則,早上東潮西干,更易鐫刻;二則,上午東暗西亮,避開強光,免得傷了眼睛。但是這三面墻分布的字體大小,每行間距皆有規(guī)矩,好似他一開始便知要在此處呆上很久。

  從開篇之作看起,該字棱角漸圓,顏色深沉,起碼已存有十年之久。其內容僅四句:“

  只道歲月掩過往,

  不憶勝敗與短長。

  哪知風笛一夜起,

  心頭盡是虎斑瘡?!?p>  江湖沉浮,歲月當歌,一時歸隱,萬般皆忘,誰知夜里風洞竹篁,如笛如管,斯人聞之,不堪往事歷歷浮生。

  僅這一首詩便打發(fā)了三斤整整一天的時光。這一段詩文仿佛讓其亦聽聞了那段子夜竹篁,讓其多年深埋心海的種種苦楚,頃刻里翻涌欲出……

  午時前后,那人又丟出幾枚石子,謀了幾只鳥雀。

  而三斤又似昨天,空腹度了一日。

  第三日,三斤還去鉆研石壁上的詩句。此日清晨,最令他注目的是來自北墻的一首五言:“

  麗日江山朗,

  初春花草香。

  劍酒入行囊,

  不負好時光。”

  此詩居于北墻的末尾,與前面相較,其不僅字跡飄逸,氣力順暢,其心意更是難得的明快,好似迷霧終散,久陰初晴,寥寥數(shù)字,將一個江湖劍客的快意時分,描寫的淋漓盡致!這大概是他聽聞了什么好消息之后的心情寫照。

  到了晌午,三斤的目光又落在了西面石壁靠中間的四句:“

  青絲已舊愛,

  白發(fā)續(xù)新歡。

  不為青春色,

  只圖君能專。”

  此詩看似是寫情愛,實則是在言其它!原因很簡單,就此人之前的行文風格來看,他絕不是個拘于男女情愛之人。至于這“其他”具體指什么??峙轮挥衅浔救瞬胖?。即便如此,這看起來輕薄無重的四句,卻有著勸心慰腑的純全之意,若是給一個天下盡交的人來看,這首詩并不出奇,甚至會覺得有些造作。但若是給一個寡親少友的人來看的話,此詩便有泰山之重。而三斤,彼時已感泰山其重!

  及至落日前,讓他發(fā)怔的就剩最后的四句:“

  看似春來卻未到,

  雨露白雪共青韶。

  兩岸群芳皆無處,

  一湖春風一夜銷?!?p>  借著夕照,最后幾字上的點點紅斑,顯的更加詭譎妖嬈。三斤愈發(fā)確信那是鮮血。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其頓生“春風一夜銷”的遺恨?讓其本就消磨的所剩無幾的希冀最終仍落得一敗涂地?

  克制,哪怕他極力的克制這份情感,他言辭小心,譬喻精巧,但其內心的真相卻已是一望無際的荒蕪和丟盔棄甲的狼藉。

  三斤不自覺的望向黑洞,他對對方的好奇已讓其忘了自己身處險境的事實。

  “你好像還有些字沒寫完。近日為何不再出來了?難道是因為多了我這個生人?”三斤故意找了一個話頭,朗聲問道。

  對方沉默,并未回答。但三斤卻不想作罷,頭一回,他內心中生出這么奇怪的想法。他接著道:

  “我似乎能理解你,不論是‘風笛一夜起’帶來的疼痛,抑或‘春風一夜銷’留下的無奈,我皆有體悟??上覜]有閣下的文采,只得深埋苦水或者澆諸濁酒……”

  此刻,那些鐵鏈終于有了動靜,聽聞沉重的鋼鐵劃過山石巖壁,一朵朵星火從黑洞深處綻開。此人腳步如錘,落地飛塵,不及出洞,已蕩起陣陣飛灰……

  日頭漸落,微弱的光線打在東面石壁上沿,已高出洞口數(shù)尺,洞口的光明逐漸被黑暗吞噬,就在要徹底殆盡時,半個身子擋在了洞口。看不清面容,只見得粗壯有力的四肢和一個型如斧裁的胸膛。四肢被鐵鏈鋼環(huán)所縛,胸膛卻被一蓬黑色雜髯所遮,至于下體,只圍有一圈破布襤褸不堪。

  走至洞口,他便定在那里,不再前行。

  “你……是……‘絕’?”那人開口有些不暢,聲響哽塞卻洪亮無比。

  三斤聞言,也不隱瞞,淡淡的說了個“是”。

  “那……你,可認識……余霖?”那人又緩緩說出一句,聽起來頗為不易。

  “很遺憾,不認得此人?!甭牭贸?,此人口中的“余霖”應該也是位刺客,不過三斤并不認識,只能遺憾道。

  那人沉默,像是有些黯然。

  見之沉默,三斤開口問道:

  “那你可認識‘落花生’?之前囚我的少年讓我自己尋答案??伤隙ㄎ译x不開此地的。所以……”

  “認識!”這次他說的倒干脆。

  “你·為·何…要打聽·他?”此話雖然不連貫,但至少發(fā)音準確了,看來舌頭捋順不少。

  “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雖說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深信此人俠肝義膽,絕非奸佞之輩??汕粑抑耍古c他有著同樣的面孔。一時難辨誰真誰假。”

  那人聽了三斤的疑惑,也不說話,竟是大笑了三聲,接著邁著闊步,徹底走出山洞。

  夕陽已落,窖窟內暮光昏沉,但三斤仍然清晰的見識到了一張不可思議的臉,雖然那張臉上髯須雜亂,污穢不堪,但它的形狀,五官的分布,眉眼的大小均看的分明。

  “又一個‘落花生’?”不遠處的三斤吃驚道。

  可話剛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妥,他接著道:

  “你究竟是誰?他們又分別是誰?”

  三人同樣的面貌,到底誰才是這副面孔的真身,而另外二人的真身又會是誰?

  “我,便是我,至于他們……都不是我!”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廢話,但能明確一點,此人的面容就是他本來模樣。

  “這么說,你早知道他們有意用你的面孔?”三斤追問道。

  “哼,一個是煞費苦心,一個是…居心叵測?!蹦侨伺e目望向將夜的天空,似早已洞明一切。

  雖然兩人皆是冒牌,但此人對這二者態(tài)度顯然不同。

  “這么說‘落花生’以你的面容,招之于市,你并不怨他?”三斤試著道。

  那人收回眼神,望向不遠處的三斤。此刻三斤已三日不進水米,又因踩入陷阱,墜落這泥穴,所以難免臉光暗淡,頭發(fā)雜亂,衣衫污濁。不過,與那人相比已是好的不能再好。

  只見那人身高九尺,體魄健碩,一雙鷹目炯炯出神。滿身的泥土似已長在其上,替代了那如銅的皮膚,行走時須發(fā)上的灰塵簌簌而落,飛揚不止。

  聽聞三斤話中有意推揣,那人并不生氣,而是徑直走向北面那堵石壁,鐵鏈拖曳,腳步生風。來到石壁前,他望著開篇的四句詩詞,定了定神后,又用兩只形如蒲扇的大手在其上來回摩挲了幾下。緩緩道:

  “你既見過他,那便該聽過他的笛聲吧。這,這里許多詩都和他有關,和他的笛聲有關。這首‘風笛夜起’,便是我十年前一個夜晚,忽聞得山中風動竹木,蕭瑟空蒙,不免又憶起他的笛聲,觸景生情,作下的無用之詞?!?p>  接著,他又向西行了幾大步,停在轉角不遠處,看向北墻最后的幾句詩文。悠然道:

  “我與他雖不是一母所生,但卻是伯牙子期,心有靈犀,他善音律,我愛文章,他善辯論,我愛手談。又因為彼此皆是這世間難容的怪物,便索性隱于荒野,過著餐霞飲露的遺世生活。可天不遂人愿……”言及此處,喟嘆悠長。

  天色徹底暗下,三斤望著那團虛影,不著一字,靜候其言。

  那人對三斤的戒心已放下不少,又見其境界極高,不似什么奸詐之徒,便又聊了幾句。只是他仍然沒有說落花生和那少年為什么要偽裝成他的樣子。也沒有說為什么自己會被關在這里。

  三斤既然已取得了他的信任,便不再急于追問。

  今夜無月,星辰寡淡,倒是流云多了不少,二人皆歸己處,或坐或臥,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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