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的轱轆上帶泥，行過之處給地面印轍，卻也有綠血痕跡在滴落。
仔細(xì)往黑布蓋下來的車板縫隙瞧，可以看得見綠血是從車內(nèi)流出。
黃飛虎在車后大步走，前面則是五六個兵將持槍尖護送，圍觀的人群很難靠近囚車，只有不住的竊談。
他們多數(shù)很好奇，車內(nèi)的犯人是誰。有大膽的稚童在擁擠的人堆里探出腦袋，咬著干烙餅詢問：“軍爺爺，這是什么犯人？”頭上包扎了血布的軍士瞧去，不客氣地喝道：“站遠(yuǎn)點，這是擾亂我大商朝的毒物邪怪，再靠近，小心你的賤命不保?！敝赏谥秀曇豢诶语灈]吃住掉落地上，哭哼起來，嚇得趕忙將手里的餅塞回破衣袋，使勁兒鉆進后面去。
但見到有多數(shù)人悲憤填膺，一婦人摟住哇哇嬰兒在懷中，極力沖出來，哭叫將菜根一捧扔出去，砸在黑布上，她幾近癲狂，頓足嚷嚷：“該殺該殺！”軍士見她不聽令，氣冒騰出來就是揮手扇她一巴掌，卻是給從婦人兩側(cè)出來的田莊漢子用背擋住。
這兩兄弟攙扶起婦人，嘴中安慰‘阿姐休要哭’，朝著軍士拜了拜，傷泣說來：“軍爺莫打，俺們下等人是被天殺的怪客逼得沒路子活了。這是俺們的大姐，她那渾家糙漢子和大乖兒全都慘遭這廝毒手，以致于落得孤兒寡母。連日來走河道船只，俺們快快躲進朝歌城還是恨休不止啊。”
居住都城內(nèi)的百姓們心有悲戚，聞訊皆是感同身受。也有遠(yuǎn)地城闕來的外鄉(xiāng)人更是深受其苦，有想著扔石子，丟泥堆的，也就沒這婦女膽大，只敢怒目死死盯著囚車。
黃飛虎一聽，喝止道：“陽重讓開，莫要動粗?！标栔芈爩④娨策@說，捂那傷處頭部，退到稍后地方低首：“是，將軍?！苯〔叫兄翄D人身邊，黃飛虎扶起她和兩位親疏，低頭看他們說：“這犯人自有陛下決斷，我朝歌城嚴(yán)明律法，絕不放過邪亂禍端，爾等放心，勿要鼓人在此騷動?！彼麄兇忠缕菩洳煌５厥脺I答應(yīng)，對黃飛虎將軍鞠身拜禮。
轉(zhuǎn)頭吩咐多加注意，黃將軍走在前，起初想靠近的外地人被威猛高大的身姿嚇到，退多了幾步。
樓臺上，姬昌喃喃問：“那是什么犯人，為人如此唾棄？”孩兒姬發(fā)不知，轉(zhuǎn)身朝樓梯腳下的人喊：“公羊子，上來說話吧?！甭牭臉翘莅遢p輕響聲，公羊子上來，左近無人，拜禮道：“少主有何吩咐？”姬發(fā)湊上前低問：“公羊?qū)④?，你人多清楚，外邊遠(yuǎn)處主陽道入城門有圍觀人等，可是在看什么？那高大男子是何人？”
請少主移步樓臺欄桿，公羊子跟隨其后，走到姬昌身邊微傾拜見，極目遠(yuǎn)看城闕門道，口中稱說：“稟告少主，行在車前的是朝歌城的大將軍黃飛虎，屬下看囚車中困禁之人，自兩日探聽來，估摸是危害金源都，泗水門，廊道府等十多地的邪魔。黃將軍真是大才，沒走幾日，這便被他擒拿歸來。”姬昌灰白眉微抖，聽見‘金源’二字心頭砰砰不止，看那黑布遮起的囚車總感覺有些心緒不寧。他禁不住有些擔(dān)憂孩兒伯邑考。
小侯爺姬發(fā)抓住公羊子，悄悄問他：“公羊?qū)④?，我來問你，你跟這黃飛虎較量武藝，能占得幾處好勢？”公羊子笑答：“好叫少主知曉，屬下只見過一兩回黃飛虎將軍的須顏，并沒有見識過大將軍驚為天人的一面。羞殺了大將軍也沒見過在下，這到何處談起比較，不好實話說，許是大將軍更能勝過在下?！?p> “你已學(xué)得玉虛宮玄靈子門下的神通，這也不成么？”
公羊子冥思不語。原來公羊子是玄靈子的座下徒兒，學(xué)成后遵照師父吩咐，下山協(xié)助西伯侯姬昌氏族，至今已有幾年。
如此沉默，讓人瞧見很是泄氣，姬發(fā)請公羊子入座進餐，公羊子不敢僭越規(guī)矩，只站在桌邊聽候。姬昌走到公羊子身邊唉聲問他：“金源都可有我兒伯邑考消息傳來？”公羊子擺頭示意沒有。老年滄桑，孰能解憂，姬昌夾起肉食入嘴如同嚼蠟，吐到盤中，恍若無人般走下樓去。
公羊子看了小侯爺，姬發(fā)也是疾步跟上去，他落后步跟追隨。
高臺搭起，上面的雜耍演藝?yán)煽匆娤屡_沒有幾人，他們本是有些灰心，倒是有衣著華貴的女子和另一美貌女眷在說笑，他們這些人又是能賣力討好。蘇妲己看表演出神許久，不知想何事。她感覺臺邊也就幾人在觀賞，問身邊的聞清兒：“清兒姐，為何都不來看臺戲法？全是去了城門方向呢？”聞清兒為臺上男兒嬌俏叫好，擁住妲己的臂膀笑懷：“妹妹，人少更好，觀看最佳。不去理會他們，我們獨自看這里吧?！?p> 說罷，她讓人送上好多銀銅貝，使得臺上歡喜得爽快，跳躍表演，什么刷火球、蕩刀劍都要再走幾遍，演的生靈活現(xiàn)。
看了多時，聞清兒想讓妲己妹妹到胭脂館去，那可是有名的女兒紅妝家，有著西北地區(qū)的燕環(huán)產(chǎn)地來的好商物。蘇妲己朝身后張望，沒見到申公豹，她低低艾艾地說‘好’。
走去沒幾步路，之前還在前面的人群圍著過來。他們鄉(xiāng)樸人見到兩位貴人讓開一缺口，缺口露出，軍士們還道是誰人阻擋，看清了是后宮娘娘和帝姬公主，皆是不敢上前呵斥。
獨步前走的黃飛虎抱拳施禮：“請嬪妃娘娘、帝姬公主讓道些，微臣身后乃是陛下欽旨捉拿的罪犯，還望多有擔(dān)待?！卑傩諅冊隈胝f著話‘原來是朝歌皇族貴親’，連連點頭。聞清兒牽起蘇妲己的手退側(cè)，微笑說：“無礙，將軍勞苦，陛下必定念及功勞。”
黃飛虎拜禮，繼續(xù)喝走囚車前進。
蘇妲己與囚車擦身而過時，忽地懷中藏有一白玉發(fā)燙起來。她隔著衣裳捂住那塊白玉，上面雕刻‘姬’字更加發(fā)紅高溫。她再走遠(yuǎn)好幾步路，已然神情不定些，沒由得心間來了一悸陣痛，顰眉玉珠淚光幾分，回頭看囚車。
在這時，囚車之內(nèi)也跟著顫抖。里面被粗鏈鎖住的怪客，他的胸腔被打的塌陷，皸裂滲血，他嘴中斷牙兩三顆也咳起綠水，拼了命地想轉(zhuǎn)頭，卻是被脖頸上地鐵環(huán)緊緊鎖銬住，不斷發(fā)出‘錚錚’鐵響。
路旁人明顯聽見他深幽嘶鳴處，血沫噴濺地在破喊：“妲——己——”
聲音模棱難聽，猶如狼鬼嗚咽，山魈刮風(fēng)粗吼。這可把人震驚的，哪里能敢勇，全被嚇得哆嗦，孩兒鬧婦兒哭，男兒好郎們都在有力地抓起鐵叉、刀斧臨架在前驚慌，準(zhǔn)備搏斗，卻無一人再走前幾寸地。
蘇妲己一聽，差些兒暈過去，猛地掙脫開聞清兒的手，顫巍哭泣地從懷中拿出玉佩在手心上，瘋了揮手，跑著走丟一只繡鞋。護衛(wèi)的武士一人扯住她的手，囚車后面軍士上前來擋住在她，她擺身無力不能推開他們，只能不住喘哭：“讓奴家過去，我要見見郎君?！?p> 前面圍著囚車的百姓們，所有吵鬧聲，交談聲和謾罵聲，聲聲淹沒她嬌弱的悲慟哭喊，根本沒人理會囚車后是如何情況。
話還沒多說兩句，申公豹出現(xiàn)在她身后，靈犀一點后背，蘇妲己腦海白茫，哭腔戛然停下。囚車突而更加狂躁怒號，仿佛要破車出來，百姓們退而又退，兩股戰(zhàn)戰(zhàn)。黃飛虎蓄力拳頭炸響，即時就要爆發(fā)。在后的申公豹嘴里念喝法咒，掐指畫符，一記道符化無形揮去，金光閃耀從后方?jīng)_發(fā)，直至前處，百姓們驚呼后看有一仙骨道風(fēng)的俊逸道爺，還沒來得及這頂禮跪拜之念生出，又是惴惴嚇赫得前方再崩異動，只聽得囚車內(nèi)傳出劇烈大喊的痛苦聲，然后停下來。
一頭禿瘦佬當(dāng)即爆叫‘好’！引起眾人鼓舞，皆是看著神仙道士滔滔敬仰。
黃飛虎朝后瞧去，是申公豹大護法，他心中暗自欽佩，向他持禮致意。申公豹還禮，環(huán)抱住蘇妲己的肩膀，便不好跟黃飛虎將軍多有攀談，返身向后走。
將蘇妲己抱起，申公豹走到聞清兒身旁說：“貧道無意得罪，冒犯了帝姬公主，為不干擾黃飛虎將軍只得如此。清娘娘這便隨貧道返回皇城后宮吧?！甭勄鍍河行┎恢?，愣愣點頭，她還去張望瞧著囚車，申公豹叮囑提醒：“清娘娘，我等走西市巷道不與黃將軍同去。車夫和乘輦早已在等候，請擺駕隨行?！?p> 于是，聞清兒同申公豹以及昏去的蘇妲己一起離開，兩位家將在后，朝西邊巷走去。申公豹后方的平民們望去，仿若敬仰神人，有迷信者老人還跪地虔誠拜起來，口中喃喃默念。
黃飛虎繼而催促兵將，朝皇城側(cè)門暗道方向趕車。人們聚眾看了好些時候，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好看，漸漸稀疏散去。賣貨的賣貨，拉唱奏曲咿呀喏和，有茶館、酒樓、歡樂賭場的伙計來回折騰，掃塵除泥，可別說，這路上泥土也忒多，味道還極重。
剛從胭脂館出來的公子爺摟住一女，捂住鼻和鄰近的珠寶胖大叔漫談聊話，怨氣頗多，忿忿道：“這都是哪里來的腌臜惡俗，朝歌城縱有繁錦榮華，凈是被弄得臭水溝渠。”
正說著呢，有好幾個打扮落魄的家當(dāng)農(nóng)戶人挑擔(dān)經(jīng)過，公子哥‘呸’一聲，那些農(nóng)戶人邊上倆小孩臉皮薄得羞低頭不敢望樓臺盛景，肩上竹擔(dān)子掂了掂往父母后面躲，婦人不敢亦抬頭，但她心有氣犯，她男人瞪了公子爺一眼，護著婆娘和大兒小女走前。
“嘿！有點兒鬧倔?！睂⒚鹕茸踊谓鼡踝∷麄兊娜ヂ?，公子爺惡笑道，“雜種民夫這是去哪兒？”男兒自當(dāng)不得受辱，黝黑的手背筋骨狠擰，放下扁擔(dān)就要干他個翻天，他婆娘急得拉扯住男人粗衣袖搖頭使眼色。珠寶老板摸著小胡須津津樂看這一幕，周邊行人熟視無睹走開，讓出這一圈地兒。
公子爺不識好歹，瞧見婦人黃臉糙皮不入眼心，但那身邊的女童十歲見美，俏春韻味甚是活力。擾得他嬉皮笑臉伸手過去，奸笑穢語地想摸摸她圓圓小臉。男人大驚怒發(fā)，登時舉起扁擔(dān)就要砸落，再也顧不得什么富家權(quán)貴。
此時，公子爺?shù)呢i蹄手突然被一壯漢擒拿，引得他頓足叫疼，哀嚎哭起來。旁邊的女子尖叫不停，轉(zhuǎn)過頭來看見有一老者能喝止壯漢住手。見他渾身發(fā)臭，好似穿著名貴，可這般模樣，誰知道是哪里扒來的。她惡毒咒罵：
“你這死瘟的老家伙，可知道這位是誰人么？他是這朝歌城祭酒官大人的大公子，你竟敢在此滋生犯事！”
邊上的珠寶胖老板見勢不對頭，鉆回去自家店鋪。女子乃是艷名遠(yuǎn)播的云煙閣樓姑娘，正當(dāng)她還想多嘴幾句，她被旁邊的公子爺呼地扇紅了嬌臉，火辣疼起，倒在地上時，她眼里發(fā)怔都不知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捂住手臂疼得不知喊叫什么，公子爺還不忘踹了兩腳給她，直直跪下，淚水鼻涕混濁嗚嗚哭道：“孔爺爺饒命，小子不敢了。”欽天官老臣孔芳不去看他，走過近旁時說：“去跟你爹領(lǐng)賞三十鞭子，少抽一下，別指望有好日子過。”
孔芳塞給農(nóng)夫幾兩銀貝，男子激動顫抖不敢收下?？追嫁D(zhuǎn)過身再遞給婦人，婦人看了男人想求他意見，男人自覺拗不過大老爺?shù)暮靡?，讓婆娘收好，他砰然下跪磕了頭數(shù)次，孔芳也不去攔他，安撫了倆小孩的頭頂，見這孩童向他臉露微笑很是純樸。
孔芳感覺身乏疲憊，捶了捶肩膀揚起灰塵就走開。
看見遠(yuǎn)些的公子爺在女子攙扶下哼唧疼著，孔芳喊道：“小子，滾回來，老夫有話要教訓(xùn)幾句。”公子爺?shù)皖^羞愧難當(dāng)，讓女子松開手，自己歪扭返道回來，認(rèn)錯道：“孔爺爺，我錯了。”
孔芳嘆息說：“要不是老夫認(rèn)了個便宜干兒子，怎么會放過你這渾孫子，也就老夫跟你家老祖還有點交情?！惫訝旤c頭苦哈哈，笑不出來。
“小子，你老爹杜平啟沒同你說么？可知道好幾月前，城中有一姜姓副官被砍了頭？那是陛下授意令下，行刑裁決，這姜姓的氏族有多大勢力都罩不得腦袋，你覺得你的腦袋有多重要？”孔芳冷笑道。公子爺惡寒脊背，聽得他渾身抖動害怕，抬頭發(fā)顫問：“姜副官不是被抄家......貶為庶民么？”。
孔芳冷漠瞧他好久，并不回答。杜家公子爺眼轉(zhuǎn)明白，嚇?biāo)琅吭诘厣?，額頭冒著虛汗。老臣孔芳低看他：
“好生本分點，陛下如今不同往年念舊，老夫也只是尋點關(guān)系才提醒你，你再敢犯事，老夫自己提刀砍了你向陛下表決明意，到那時沒人會替你主持道理的?！?p> 公子爺跪下誠謝，匍匐在孔芳臟亂塵土的足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