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深陷在皮肉里頭,單憑手指不好摳出來,張九兩取出來兩根針,針頭往肉里一挑。
難聽的嗤嗤聲令我身上冒起雞皮疙瘩,釘子被緩慢的拔了出來,足足有一根手指長短,血浸透了鐵銹,令人心頭生寒。
“老郭……不是那死女人害死的……”我下意識的喃喃道。
任憑我不懂這些,我也看的清白。
之前我瞅見那死女人頭發(fā)纏住老郭,甚至是塞進(jìn)老郭滿嘴。那固然是恐怖,可最終老郭不是被勒死的,反倒是釘子砸進(jìn)了脖子里頭,這本身就很奇怪。
以及老郭尸體被車撞在墻上,我都沒去多想,下意識當(dāng)成了鬧祟。
現(xiàn)在看來,卻明顯不是那樣。
釘子砸進(jìn)了脖子里,又做出人被車撞死的一幕,鬼祟哪兒有那么復(fù)雜的手段?
譬如王軍,直接嚇掉老郭的魂,譬如那狐貍臉的老頭,也直接對我下手。
越復(fù)雜,反倒是說明問題越多!
巧合的是郭得志也那么恰逢其時的來到老郭家里,并且還拖家?guī)Э诘膩怼?p> 我已經(jīng)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
思緒間,我看見張九兩將那釘子用一塊白布包了起來,他依舊是那張冷漠沒有表情的臉,語氣也平靜不少。
“鬼害人不好找,人害人倒是好找,老郭你話帶到了。好端端的下去,別再添麻煩?!?p>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跑不掉的?!?p> 張九兩這番話卻讓我心里頭直打鼓,我不安開口:“九兩叔,弄清楚兇手是誰……你也別沖動,別胡亂殺人,殺人償命的……”
張九兩嗯了一聲,說讓我去休息,他最后再陪老郭后半夜,就當(dāng)是送送他。
我此刻哪兒還有什么困意?
去打水洗掉了手和脖子上的血跡,我坐在房間門口看葬塋那本書。
不去房間的原因也簡單,即便是院里頭有老郭的尸體會讓我害怕。
可只要張九兩在視線中,我心里頭總能放松一點兒。
書中關(guān)于斂妝的部分,我基本上都記了下來,對我來說,缺的就差不多是實踐。
我這會兒看的,是后面部分那些玄奧的文字以及山勢圖。
我很相信,要是老郭的尸體被那幾個婦女抬進(jìn)去后山,肯定得出大事兒。
這也隱約讓我覺得,葬塋這本書的重要及特殊。
我很多東西不懂,卻能學(xué)到一些“知識”,對我做這一行只有好處沒壞處。
時間一晃而過,天邊逐漸露出了魚肚白,一抹紫氣一閃而逝,天開始亮了。
血紅的朝霞之后,朝陽也從東方升起。
村長領(lǐng)著七八個年輕的壯勞力,抬著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進(jìn)了張九兩的家。
走在他們后頭的,還有白事兒先生。
這白事兒先生叫陳德祥,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給我爸辦喪事的,不也是他么?
當(dāng)然,事后我才曉得,十里八鄉(xiāng)只有張九兩一個撿尸人。
方圓三十里也就只有一個陳白事,這叫做地頭,也是規(guī)矩。
村長和那些個壯勞力進(jìn)院子之后,他們還有些舉足無措的,都在等張九兩發(fā)話。
張九兩則是和陳白事走到尸體跟前,小聲交談。
至于說了什么,我也聽不清楚。
不多時,陳白事開始指揮那些個壯勞力辦事兒。
先是叫人打了一桶水來,給老郭洗干凈了身子,又給老郭穿上了干干凈凈的大殮之服,也就是壽衣,然后安排人手拼起來三張長條椅子,將黑棺材放在上頭。
村長也在陳白事的安排下,去找來一些婦女,布置靈堂。
我早就收起來了書,在旁邊怔怔的看著。
張九兩沖我招了招手,讓我去給老郭化個妝,體體面面的讓他進(jìn)棺材。
老郭是徹底斷了氣,我更是詢問過奶奶,這并不犯忌諱。
我打開木箱,取出來一應(yīng)物品,仔仔細(xì)細(xì)的給老郭入殮化妝。
打粉,修眉,畫眉……最后則是口脂。
這一次化妝我發(fā)揮的格外好,老郭的臉,儼然有幾分“栩栩如生”!
只是他雙目閉得太緊,胸口也沒有絲毫起伏,除了那張臉,其余的都是死寂。
張九兩點了根煙,又說了個操字。
我略有不安,問張九兩怎么了?我哪兒沒弄對?
張九兩拍拍我肩頭,才嘆了口氣道:“不是沒弄對,而是弄得太“體面”,老郭這張臉,哪兒有那么干凈過的時候?”
說完,張九兩就招呼人手,將老郭放進(jìn)了棺材里頭。
陳白事又鼓弄了一些東西,他還寫了張紙,煞有其事的在老郭棺材前頭念了,啪的一下將那紙打在了棺材上頭。之后他足足盯著那張紙看了七八分鐘,我都覺得他要把那紙看出花兒的時候,他才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老郭不打算鬧。
接下來的事情簡單了許多。
封棺,釘釘子。
壯勞力也在陳白事的安排下,將棺材抬了起來,朝著院外走去。
上一茬我爸被抬棺走的時候,奶奶和我都沒跟去。
這一次張九兩卻喊我一起。
他嘟囔了一嘴,說我看得懂山,好像還懂點兒風(fēng)水,跟上看看確保萬一。
陳白事卻有些詫異,他還多看了我兩眼,若有所思的說了句:“徐斂婆的孫子,會斂妝已然是讓人料想不到,沒想到還會看風(fēng)水了?!?p>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也有疑惑。
當(dāng)然這疑惑只是一閃而逝,他也沒說出來,我自然不曉得他在想什么。
臨出了張九兩的家,剛繞過前頭的村路,朝著村頭走去。
陳白事和張九兩在前面商議,大致就是說人埋在外山,不進(jìn)村后山。
三言兩語之間,我聽見陳白事說后山是鬼頭山,亂墳崗,肯定是埋不得正常人。
張九兩也煞有其事的接了話,還說了昨晚的事情,引得陳白事又回頭多看了我?guī)籽邸?p> 從村口出去,一里地外有座矮山,很多村民的墳地都在那里。
我開始還有點兒擔(dān)心,怕郭得志來鬧,老郭下葬出現(xiàn)麻煩。
他并沒有出現(xiàn),反倒是令我沒料想到。
上矮山之后,陳白事走走停停,時不時還掐一掐手指頭,他更是看了我好幾次。
我大概猜測,他覺得我會看他所看的風(fēng)水?
我連半吊子都算不上,皮毛都不知曉。
昨晚的事情純屬運(yùn)氣而已,哪兒瞧得明白陳白事在做什么。
最開始陳白事眼中有疑惑,最后就是失望了,干脆他也不再看我。
在山上也花費(fèi)了有個把小時,終于陳白事指了指一塊地,讓壯勞力挖墓葬人。
一切事情做完,老郭被埋入了墳土包里頭,陳白事拍拍手,示意完工。
又叮囑了張九兩幾句祭拜事宜,他先帶著那些勞力和村長下山。
臨頭的時候,陳白事還是瞅了我一眼,說了句:“羅初一,要是哪天你真要看風(fēng)水了,可以找我討教?!?p> 我撓了撓頭,回應(yīng)了一個善意的笑容,沒多說話。
不過我也確定了,葬塋里頭除卻了斂妝的內(nèi)容,的確是風(fēng)水術(shù),而且還是不一般的風(fēng)水術(shù)。
張九兩在老郭墳頭前面停留了許久,大致說的還是會給他報仇,守住家業(yè)那些話。
最后我兩慢吞吞的下山,我又不自然的問張九兩,他是不是也懷疑是郭得志一家害的人?
只不過昨天晚上,他已經(jīng)讓村長去趕人。
郭得志一家走了怎么辦?萬一他們卷走老郭的財物,不要房子一走了之呢?
張九兩點了根煙,瞇著眼睛說道:“初一,我們打個賭怎么樣?”
我更茫然,說賭什么?我說的不是要打賭,是說給老郭報仇的正事兒,以及分析分析,到底是誰害人,得找到證據(jù)。
張九兩笑了笑,冷不丁的說了句:“我們賭,郭得志那一家子沒那么容易走,狗改不了吃屎?!?p> “我在張家口住了那么多年,張老頭低個頭我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沒提郭得志的事兒,肯定是這件事情他沒辦利索。”
“人沒走,老郭又被我們埋了,你猜他們會做什么?”
張九兩吐了口煙圈,白色的煙氣在他頭頂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