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二人均已斗到了強(qiáng)弩之末,只差毫厘便要分出勝負(fù)。
六合劍本就是當(dāng)世無雙絕學(xué),若論意境更在凌風(fēng)九疊之上,難得張鳳白以其剛猛路數(shù)苦苦支撐,卻也漸漸落入了堪堪險境。
九劍重疊,張鳳白終于使出了那最后一劍,而此刻他全身金光大盛,一道慈悲相的佛陀隱隱露出真容。
一招“銷萬古愁”,仿佛述盡萬古悲涼,霎時間劍如悲歌,引來多少離人淚。
秦殊觀知道到了最后關(guān)頭,目光依舊沉穩(wěn),只是流露出幾分相惜之情。
他將劍推出半尺,手做法訣,身后金剛法相出現(xiàn),在悲憫與怒目之間不停變換。
只聽他高聲大笑,雙掌分開,掌間頓時有四天真龍沖天而起,盤桓著與劍影融為一體。
一劍斬天,天色也要為之變。
這六合劍的最后一合“回頭無岸”乃是薛少游晚年綜其畢生所學(xué)創(chuàng)出的一招,如今世上還沒有人見過。
兩劍相遇,天地仿佛也瞬間變了顏色。
回頭望,終是望斷了那一眼,再也看不見的是誰的容顏。
人世間滄海桑田,又有多少人到了彼岸。
你我之間,到底是回頭無岸。
這一劍既出,已是退去光華,只留下最為古樸的劍意,卻能在萬道劍氣中破開那剛猛霸道的一劍,劍光照亮了張鳳白的劍。
張鳳白全身被金光籠罩,可這種對峙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秦殊觀的劍氣就已侵入他的身體,那凌厲無比的劍氣讓所有仰望之人只能仰望,且心生駭然。
張鳳白卸去大明咒真氣,目光里沒有乞求,也沒有掙扎,但卻有遺憾。
為此,不但大明咒沒有發(fā)揮到真正的極處,就連凌風(fēng)九疊也失去了它應(yīng)有的一往無前,有了蔡文姬的張鳳白始終還是有了顧慮,這種顧慮若是在面對尋常人時一定不會有問題,在秦殊觀面前就會被放大無數(shù)倍。
反觀秦殊觀,他的劍與人已合而為一,他的目光是慈悲的,卻能以殺止殺,這便是他的強(qiáng)大之處。
這一劍終讓張鳳白敗的體無完膚,哪怕不過是半招之差,他都已沒有任何勝算。
秦殊觀的劍已到了極盛處,仿佛開出了的一朵炫金之花。
花瓣零落成泥,卻紛飛如劍,只要須臾就能將張鳳白斬殺。
蔡文姬望著這一幕,臉色慘白,她雖不會武功,卻也能看的出勝負(fù)到底是分了出來。
她抱著蔡問天已經(jīng)冰冷的尸體,從心急如焚到心如死灰,心里即便有一萬個后悔也無濟(jì)于事,因為她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生死的最后關(guān)頭,一道奇異的白色光輝突然出現(xiàn),就連秦殊觀也不由得面露驚奇。
白光如熹微揚(yáng)起的晨光,雖稱不上熱烈強(qiáng)盛,卻能倚靠在大地廣袤無邊的胸懷之中,讓它也有了足以囊括天地四海的胸襟,正是這樣的胸襟,撥開夜霧的云團(tuán),露出天地間最初的一分光明。
巨大的劍影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片,每一劍都凌厲無比,萬千劍氣將城樓之上的堅固塔樓也斬去一腳,險些轟然崩塌,卻被那一縷白光阻攔在外,始終無法洞穿張鳳白咫尺可見的身軀。
一聲巨響之后,世界變得安靜下來。
劍氣卸去,秦殊觀單手持劍橫在胸前,而張鳳白手里的太白劍已出現(xiàn)一道淺顯的裂紋。
這道裂紋并不顯眼,甚至不仔細(xì)看都絕難發(fā)現(xiàn),卻是勝負(fù)的最好證據(jù)。
張鳳白低頭久久看著腕子上的那枚四方環(huán),里面似有涓涓細(xì)流正在不住的流淌,很難想象,剛剛的生死關(guān)頭,正是此物救了他一命。
他突然望向蔡文姬,然后一刻不停的飛身躍下,他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勢還有身后最大的威脅秦殊觀,將太白劍擲了出去,強(qiáng)行運(yùn)起大明咒,頓時金光大盛,如同一張大網(wǎng),擋在了蔡文姬與城門之間。
秦殊觀沒有在身后出手,方才那一劍張鳳白能活下來連他都不得不吃驚,可見命數(shù)如此,他也不可強(qiáng)求。
他能明白張鳳白不惜在重傷之下做出這樣看似瘋狂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們之間的這一戰(zhàn)本就定下了賭約,贏了他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輸了也同樣應(yīng)該付出代價,這個世上的每個人都應(yīng)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城樓上,無數(shù)軍卒已然拉滿了弓弦,那森冷的鐵器給這座城籠罩出凜冽蕭瑟的氣氛。
有人生就會有人死,以天下做棋局,人命就是棋局里的棋子,每一顆落地就注定了會有生死。
在秦殊觀看來,這只不過是在踐行他們之間的一個諾言而已,如果自己敗了,他也一定會讓張鳳白帶著蔡問天尸體毫發(fā)無傷的離開。
羽箭如蝗,在激射而出的一瞬間就掩蓋住了這一天里最后的時光留在人間的殘影。
張鳳白手舉太白劍,將自己身體里的真氣全部抽空,織成了一張堅固的生命之網(wǎng),不論如何他都要護(hù)住蔡文姬。
無數(shù)羽箭破空而來,在大網(wǎng)上鎩羽而落,張鳳白更加不好過,顯然他已到了強(qiáng)弩之末,一口血終是無法阻止的噴了出來。
羽箭落了無數(shù),他轉(zhuǎn)身看向那個同樣看著自己的女子,從她的雙眸中看到愛意和深深的痛苦。
他露出一絲笑容。
只要你沒事便好。
只是一個眼神,足以表達(dá)出全部心意。
蔡文姬放下一切的跑向了他,只是那本不遙遠(yuǎn)的距離在此刻像是阻隔了千萬里。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生死早就已經(jīng)捆綁在一起,不管這輩子平凡富貴,是榮是辱,哪怕生死也絕不能把他們分開,大不了就是黃泉路上同行。
秦殊觀望向那魚鱗一般的天空,逐漸漏下雨來。
誰才是這個世上最可憐之人?有人想要的是主宰自己的命運(yùn),有人想要的是主宰這個世界的命運(yùn),也有人只想為在乎的人活一回。
張鳳白可憐嗎?在他眼中秦殊觀才是那個可憐人。
在此刻的秦殊觀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個劫難中的戰(zhàn)場,遍布尸體和哀嚎的深淵,要想改變就要有人真正硬起心腸。
在秦殊觀體內(nèi),似乎有一股劫世之血正在流淌中逐漸蘇醒…沸騰。
于是,他掠起那張硬弓,黑羽箭撐起彎弓如滿月。
指間輕輕一彈,黑羽箭終究還是射了出去。
此時的張鳳白再也沒有力量支撐起那張大網(wǎng),城樓上的軍卒也沒有人再有動作,反而是肅穆凜然的看著這個男人,絲毫沒有遮掩心里由衷的敬佩。
無論什么時候,一個男人不惜一切的保護(hù)畢生所愛都是值得敬佩的。
蔡文姬奔跑著,在她眼里沒有了全世界,只有那個身受重傷的男子。
就在他們相距咫尺的時候,一根烏黑冰冷的箭穿胸而入,讓她眼前一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