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王朝,京城。
秦殊觀走出皇宮大殿,他全身披掛整齊,作為隆盛朝榮寵最盛的臣子,他一肩挑起三侍郎,這可是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
藍湛站在宮門外,平時不管任何時候,皇上召見臣子都允他在左右,但今日不知怎么,竟連他也要退出來。
見秦殊觀走出大殿,他微微弓了弓身子,頷首笑道:“恭喜秦大人賀喜秦大人”
“哦?不知總管大人有何喜可賀?”秦殊觀也拱手抱拳,問道。
“大人不知,陛下已經(jīng)有十多日不曾見過臣子,能走進這座大殿的您還是頭一個”藍湛微微笑道。
秦殊觀沒有出現(xiàn)任何喜色,反而沉了沉聲音,肅然道:“這倒也沒什么好喜的,只盼總管大人還要多多約束宮人,陛下雖還年輕,但畢竟天下系于一身實為緊要,不可為酒色所毀”
這句話說的可謂沉重至極,當今皇上自從即位以來便時常沉溺于酒色之中,現(xiàn)如今更是經(jīng)常不見臣子不上早朝,眾位大臣自然都知道其中干系,但畢竟事涉皇家臉面威嚴,向來沒人敢輕易秉承諫言。
而自古以來,皇帝不修其德,身邊的宮人宦官自然難逃干系,這句話一旦出口,卻是實實在在的打了他這個宮中總管一個巴掌。
不過藍湛并沒有出現(xiàn)想象中的怒氣,反而有幾分愧疚之意,干笑道:“大人說的極是,老奴在這宮中數(shù)十載,如今更是歷經(jīng)三朝,如何能不知其中關(guān)鍵,只是...”他似乎也有什么難言之隱。
秦殊觀沒有再咄咄相逼,而是拱手告辭。
望著他的背影,藍湛有幾分出神,片刻后嘆道:“當年秦延年身居宰輔卻是韜光養(yǎng)晦了一輩子,臨了雖想要有所作為,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
“倒是這位世家子弟可算得上是鋒芒畢露,也許...如今的天下真的是到了變一變的時候了!”
他眼神一變,忽然想起了蔡問天,幾乎滿朝文武都知道,作為前朝帝師能夠輔佐當時并不被廣泛看好的徐子瑄搏倒六皇子上位,曾幾何時也是風光無限一時無兩,可就是這樣老謀深算的人物,卻沒想到就敗在了秦殊觀手中。
當初秦殊觀下鳳鳴寺回朝,雖得皇帝信用,卻也只是出于平衡勢力的工具罷了,沒想到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在三部之中站住腳跟,更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
而他再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驚動了整個朝野。
藍湛還記得那天,蔡問天沒有如期見到皇上,只等到了一句“事總由卿”的答復(fù),而后便落入獄中,而這一切背后的那只手就是來自秦殊觀,就是這樣一件事后,滿朝文武再沒有人敢小看這個曾經(jīng)的世家子弟。
秦殊觀剛出皇宮,就見到了早等在宮外的兵部左侍郎鄭朝騫,鄭朝騫披著厚厚的披風,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緊搓雙手,樣子看起來又急又冷。
一看到秦殊觀,他才松了一口氣,但眉間隱約的憂患并未散去,他緊趕幾步迎了上去。
“什么事這么急?”秦殊觀問道,顯然讓這位左侍郎趕到皇宮等他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大將軍他回來了!”鄭朝騫應(yīng)聲道。
“哦?他人現(xiàn)在兵部?”秦殊觀問。
鄭朝騫搖了搖頭,“他在相...秦府,等您”
秦殊觀微微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長街,露出一絲笑容,“無妨,我這便去見他”
數(shù)月無人的相府顯得有幾分荒涼,剛剛冬去春來,墻角上的樹枝就已經(jīng)急不可耐的伸了出來。
秦殊觀直奔后院的小亭,不出所料,司燕北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亭中。
“讓大將軍久等,晚輩之罪!”二人相視片刻,秦殊觀開口道。
司燕北大笑,“當日也是在這個亭子里,我見了你爹最后一面”
“然后他就死了,這件事滿朝文武都知道”秦殊觀神情未有波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實。
司燕北雙目炯炯,盯著他道:“不錯,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死與我有關(guān)”
哪知秦殊觀卻搖了搖頭,“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哦?這倒是奇了,你可當知我二人做了一輩子的敵人,整個東陽王朝都知道最想讓他死的人一定是我”司燕北眼里的光芒更盛,卻發(fā)現(xiàn)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應(yīng)該重新認識。
“因為我知道你跟他之間并無私仇,你們之間的敵意也許是政見上的不同,也許是...有意為之,而且你掌握東陽軍權(quán)十數(shù)載,雖有專權(quán)之名,卻不失為東陽將士和百姓心中的英雄,也從未有過妄動私心之舉,有人說你一個人支撐起了東陽王朝的所有武功,這一點倒也非虛”秦殊觀侃侃而談,說出的話幾乎與當日秦延年一模一樣。
“一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是絕不會也不肯行宵小之舉的,不過對于那天你們之間的談話我倒是頗為感興趣”
司燕北微微闔上雙眸,思躇良久,笑道:“想不到秦延年竟生了個好兒子,看來他可以瞑目了”
“那天就在這里,我與他有過一番交談,說的卻是胸中抱負,在那之前我確實沒有想到憑他一個文弱之人竟還有一統(tǒng)天下之愿”
他望向遙遠的天空,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黃昏。
“世人皆知我朝在武帝時達到鼎盛,卻不知背后又有多少犧牲,更是以挖空江山數(shù)十年為代價,為了消除疲敝,自仁宗之后便一直秉持謹守國門之策,便從府兵制改為募兵制,而騎兵耗費極重,也逐漸消減殆盡,殊不知如今情勢早已不同,西涼血腥一統(tǒng),鐵騎經(jīng)過戰(zhàn)爭之后更為強大,不但如此,北岷也已然崛起,面對著兩個強大的敵人,東陽王朝只靠步兵戰(zhàn)是沒有絲毫勝算可言的,而且如今朝廷上下都還沉浸在靡費之中,說不定哪天便會淪為亡國之奴”
“為計深遠,他打造了一支驍勇騎兵,而這支騎兵卻是不為朝廷所容,因此便成了一支私兵”
“我答應(yīng)他,替他保住這支騎兵,他才慨然赴死”
說完,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個上書“兵部密箋——封狼居胥”的文牒。
“如果你想替他平反,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秦殊觀低頭看著自己翻遍整個兵部都未曾找到的東西,知道里面一定就是兵部關(guān)于這支私兵的記案文牒,他看了片刻,徒然升起寒光。
文牒碎成無數(shù)雪花漫天飄落。
然后,他轉(zhuǎn)身看向司燕北。
“久聞大將軍武功蓋世,愿請一戰(zhàn)!”
司燕北沒有驚訝,反倒對眼前的年輕人更加贊賞,“說說這一戰(zhàn)的理由”
“權(quán)力的交替需要這一戰(zhàn),若你勝,我便遠遁江湖,若我勝,從此后東陽王朝的軍權(quán)盡歸我手,天下再無異意”
司燕北肅然點頭,“不錯,我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