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十三年,一場初雪,讓寒冬來的比以往都要早些。
北風裹著雪花,像是鋒利的刀片一樣掠過一片片光禿禿的大地,帶走了一切能夠帶走的富有生命氣息的東西,留下的也都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同樣是這樣的土地上,一眼望去,四野遼闊,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礙視線,天地渾然一體,潔白的耀眼。
東陽王朝這個冬天格外冷冽,就連冬至日這樣應(yīng)該慶祝的日子人們都出乎意料的一致,仿佛是缺少了興致。
皇宮大殿外,宰相秦延年穿著官服,正站在寒風里凍的瑟瑟發(fā)抖,只見他眉頭緊鎖,時不時朝緊閉的宮殿大門望上一眼,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在他身后,三三兩兩的王公大臣站的不在少數(shù),他們多在三公九卿之列,皆是本朝舉足輕重的人物,又何曾受過這樣的大罪,但出人意料的是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人叫苦。
他們互相之間也只限于眼神交流,沒有人說話,大家好像都在刻意屏住呼吸,等待著什么。
這時,一個清瘦的年輕人搖搖晃晃的從宮門走來,前有御前官引路,后面跟著兩名小太監(jiān)小心翼翼的托起落地袍服,隨行的還有一隊帶甲衛(wèi)士。
年輕人一邊往里走一邊四處貪婪的看著風景,絲毫沒有大殿前眾位大臣的緊張情緒,他好像早已對別人的服侍和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習(xí)慣成了自然。
秦延年一眼望去,似乎沒有感到驚訝,姍姍來遲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上第九子徐子瑄,徐子瑄雖同樣身為皇子,但相比六皇子徐子胤存在感卻是低到了極處。
過往人們對這位皇子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逍遙王爺,到處游山玩水,家中豢養(yǎng)歌姬,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似乎跟皇位難以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同樣有些繼承大統(tǒng)的權(quán)力,而這權(quán)力更是隨著徐子胤的沒落逐漸清晰起來。
此時,正值皇帝病入膏肓之際,他的到來就算不用說,大家也知道意義所在。
于是,看到徐子瑄的一剎那,便有大臣圍了上來,躬身賠笑,可還沒等他們開口,徐子瑄就抬手擋了下來,讓這些人憋了個大紅臉。
徐子瑄在秦延年面前停下腳步,拱了拱手,他本就不拘小節(jié),能讓他做到這一步已算是難得。
“秦相”
“殿下”秦延年執(zhí)臣子禮。
“父皇多年來對秦相最為倚重,秦相對朝廷貢獻更是有目共睹,還望秦相以后能對子瑄不吝教誨啊”徐子瑄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微微頷首,目光在秦延年身上巧妙的打量著。
秦延年拱手道:“殿下言重了,能受陛下信任,老臣雖死難報,身居相位,更要以天下為重,只是老臣風燭殘年身體遠不如前,不知還能為朝廷出力幾栽,好在我朝人才濟濟,殿下不致憂心!”
秦延年面色如常,他在朝堂浸淫多年,言語表情都無懈可擊,徐子瑄自然找不到任何傾向性的痕跡,于是他只能微笑著辭別繼續(xù)往前。
這時候,大殿的門打開,走出來的正是總管太監(jiān)藍湛,他朝殿外的秦延年與蔡問天等人微笑示意,然后立即在徐子瑄面前要行大禮,徐子瑄扶住了他胳膊。
“藍總管免禮,父皇身體如何?”
藍湛轉(zhuǎn)手扶著他的手臂,淡淡露出一絲笑容,“陛下正在等您,還是先入殿敘話吧”
從天瑞十三年入冬以來,皇帝徐貞義身子情況更加搖搖欲墜,冬至后勉強掙扎七日,終于崩于一個黃昏。
徐貞義在少年時正是武帝強權(quán)年代,即便仁宗為太子,整日也要殫精竭慮,可以說他從小就活在武帝的陰影之下,而后身為太子多年,待到真正登臨帝位,初時也有雄心壯志,可惜最終消磨殆盡,從此貪圖享樂,更是迷戀起荒誕無稽的長生不老之術(shù),面對西涼北岷邊境襲擾也只是采取懷柔措施,被天下臣民視做軟弱之舉。
但其在位期間,鼓勵農(nóng)商減免賦稅,大力發(fā)展水運,使南北水系相連,百姓富足,國庫充盈,彌補了武帝征戰(zhàn)不斷以及晚年大興土木造成的虧空,可謂毀譽參半。
對于皇位的繼承,在六皇子早已削去一切爵位之后,皇室之中早已沒了其他可能。
于是,宰相秦延年在先帝靈前宣讀圣旨,九皇子徐子瑄于萬般悲痛之中在群臣的建議下繼承大統(tǒng)。
而作為新皇登基的實際助力,蔡問天重出朝閣理政,與裴綸一起成了御前???。
一夜寒風呼嘯,天光拂曉時,緊閉著的宮城大門終于打開。
京城處處皆白,都在悼念著天瑞朝的逝去,大街小巷兵俑巡查不絕,這是非常時刻的常見之舉。
宏德殿,炭火讓殿里溫暖如春。
徐子瑄身上披著孝服,斜著身子靠在軟榻上,拈起一顆西域水晶葡萄落入口中,身后兩名美艷宮女服侍不停。
下手坐著兩人,一個頭發(fā)花白身體微胖,正是帝師蔡問天,另外一個則是黃龍戍魁首裴綸,任誰也難以想到,正是二人的幕后籌劃,才讓本來在皇位之爭中沒有任何勝算的徐子瑄得以勝出。
徐子瑄在先帝靈前守了一夜,渾身酸痛不已,這時在二人面前毫不忌諱享受著美食與服侍。
二人相視一眼,眼中均露出一絲憂色。
“陛下”蔡問天緩緩起身,朝徐子瑄拱手拜道。
徐子瑄恍然坐了起來,任宮女為他整理袍子。
“蔡老師,我這皇位還未舉行大典,此間更無外人,就不必虛禮客套了,有什么話坐下說便是”
“謝陛下,不過陛下登基伊始,這君臣之禮事關(guān)威儀,不論何時何地都不可輕廢”說著瞟了一眼手插袖子,好像根本沒聽到兩人說話的裴綸,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鄙夷。
“好了好了,我…不,朕記下便是,蔡老師,你不是說有要事商議么”徐子瑄抖了抖袖子,目光卻在身旁宮女凹凸有致的身上。
蔡問天這才坐下,“陛下,可曾想過如今還有何潛在的危機?”
徐子瑄一聽如澆了一盆冷水,把宮女遞到面前的珍饈推開。
這時,一只閉目養(yǎng)神的裴綸忽然睜開眼睛,朝徐子瑄拜了拜,“如今京城抵定,天下各州道府皆在我們掌握之中,若是說危機嘛…罪臣徐子胤算是一個,他雖已折去翅膀,但羽翼尚在啊”
“哦?愛卿說的可是司燕北?”徐子瑄眼神里突然閃過一絲殺氣。
“不錯,如今陛下繼位,司燕北統(tǒng)大軍在外,若有不服之處,只怕不易處置啊”
“嘿,難不成他還想擁兵自立?”徐子瑄冷笑道。
裴綸緩緩搖頭,“司燕北確有統(tǒng)軍之能,但千古以來皇位繼承講究的是血統(tǒng),即便他有心兵變也只會成為眾矢之的,結(jié)局可見,我相信他絕不會傻到這種地步”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下來,望向徐子瑄,徐子瑄面色陰沉,顯然觸動了他的心思。
“裴愛卿的意思癥結(jié)莫非還在老六那里?”
裴綸含笑點頭。
蔡問天卻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老臣以為不妥”
“哦?為何”徐子瑄問道。
“首先,陛下剛剛登基,若此時處置兄弟不免于史冊落下不仁的口實,二來司燕北畢竟乃國之柱石,若可懷柔招納,那是陛下的福澤,若是不行也要逐漸釋解兵權(quán),以免天下動蕩,給了西涼、北岷可乘之機”
徐子瑄聽了他的分析,緩緩點頭,臉色也和緩了許多,他也起身,“嗯,蔡老師所慮深合朕心,先讓司燕北回朝,萬事再行謀劃,不過裴愛卿所言亦是重中之重,朝廷不是還有許多人對朕登位心有不服,就交給黃龍戍調(diào)查處置吧!”
他剛要走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朕忽然想到一件事,只是先帝靈前少不得人,就由老師替朕說給裴愛卿吧”見蔡問天點了點頭,他才放心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