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跟我說謝字,這個字我這輩子最不愿意說,也最不愿意聽,這解藥,嘿,本來你就是替我擋的那一掌”
老道擺著手,抓著葫蘆站起身來。
“我不是…”
“張鳳白有眼無珠,錯看了人,請教前輩大名”張鳳白抱拳道。
老道臉上的嬉笑盡去,理了理身上舊袍,咳了一聲,立即變作一副高人模樣。
“我老人家不走江湖,也不會武功,更沒什么大名,你不必請教”
他微微一笑,看了張鳳白片刻,“出來的太久,還是得早些回去,免得師兄責罵!”
說完,他朝張鳳白眨了眨眼,把方才那把奇特的小刀遞了過去。
“你替我擋了一掌,我取解藥救你,喝你一壇酒,這個小東西權當酒錢”
“看你本也不是西涼之人,在這里可要小心,眉宇間更是隱有一團烏氣,想必路途艱辛,接下來未必就能順利,這把小刀小心保管,若是有一天…遇到過不去的坎時尋上筆落峰,或可救你一命!”
張鳳白剛剛接住小刀,老道人影已在門外,再過片刻,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忽然想來,自從老道出現(xiàn),到閻圣七要債,整個過程實在不可思議,可來不及多想,一陣眩暈感讓張鳳白站立不穩(wěn),身子搖搖晃晃,險些跌倒,一個趔趄的時間,手里的劍和解藥都掉了出去。
他伏在地上,眼前朦朧一片,想要去抓解藥,卻怎么也看不清了,他只能劇烈的喘息著。
“想了一千次一萬次,真沒想到就這樣丟了性命”
轉念一想,只覺得遺憾重重,可是人生就是如此,誰又能活的盡善盡美。
“只愿她一個人以后平平安安”
然后就此躺下,耳邊仿佛響起一陣陣馬蹄聲,眼前山川青空聚散離合,人影也在不斷的出現(xiàn)又很快模糊不清,他知道,這大概就是人在死之前所見到的景象。
人生一切實實虛虛,又是虛虛實實,轉眼間喧鬧歸于平靜,萬物回歸塵土,數(shù)十年光陰在此刻皆成泡影,真如那經(jīng)文所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常作如是觀。
“張大哥”
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過喧囂與寧靜,撥去腦海里的隆隆霧氣,張鳳白猛然心驚。
“你…你怎么啦”
掙扎著睜開眼睛,一個美麗的臉頰緩緩出現(xiàn)在霧氣之中,烏黑的雙瞳就像夜空中指引光明的星辰。
是蔡文姬,人生最后一刻,她還是那樣緩緩走來,走進自己的夢境。
一滴晶瑩滑落,就落在張鳳白額頭上,帶著一絲清涼,卻無比讓人揪心。
“解藥…”他拼盡全力說出最后兩個字,然后意識徹底消失。
人死后還會不會有感覺,又會去往哪里?
對于張鳳白來說,知覺里只有冰冷兩個字,仿佛是掉進了冰川或是寒潭,冷的感覺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讓他知道,不管天堂還是地獄,都是如此冰冷。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哪怕一絲帶有溫度的東西,摸索許久,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真的抓到了一絲暖意,本以為死后不會再有痛苦,誰知道冷的如此徹底,于是遇到一點有溫度的東西都是決計不肯放開的。
不知為何,那股暖意越來越清晰,耳邊好像有一陣風吹過,聲音從驚訝漸漸變成低鳴。
張鳳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越來越真切,他努力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抱著的竟是一個人。
他猛然松開,不由嚇了一跳。
面前是一張嬌嫩的臉,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不住的撲閃著,能擠出水來。
女孩兒臉色緋紅如霞,眼睛里卻有種說不清的笑意。
“張大哥,你可算是醒啦”
張鳳白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真的沒死,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抱著的不但溫暖更是十分柔軟。
他腦子里一陣嗡鳴,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下意識的松開了手,嘴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哪知道剛被他死死抱著的人竟“噗呲”笑了出來,聲音如枝頭鳴翠的黃鸝鳥。
張鳳白這才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正盯著他看,恍惚中發(fā)現(xiàn)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分別許久的楚琳。
楚琳見他如此尷尬,一改僅有的一絲的羞怯之態(tài),朝外面大聲叫道:“文姬姐姐你快來呀,張大哥他終于醒啦”
楚琳跑了出去,床上留下幼年雪狼,正鼓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盯著自己,看樣子也長了不少。
不過片刻,蔡文姬姍姍走來,一見張鳳白真的醒來,也極是高興。
“昨日等了許久不見你回來,還以為你生氣走了,于是下樓去尋,沒想到…”蔡文姬抿著嘴唇,自責說道。
張鳳白搖了搖頭,“此事一言難盡,不明不白的管了件閑事,又不明不白的中了毒”
他抬頭看向楚琳,“你這是…”
楚琳縱身一躍,抱起蔡文姬的胳膊,笑著說道:“你看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剛一分別,就又見面啦”
“我是說你是怎樣脫險的?”張鳳白心中不解,實在想不出她一個小姑娘到底是如何走出虎狼之地的。
“嘿嘿,那還不容易,我只需告訴他們一件事,他們就不會把我放在心上啦”
“什么事?”
“嗯,事關一處寶藏”楚琳轉著眼睛,“張大哥,要不要我也說給你聽?你大可以前去尋尋”
張鳳白知道這個丫頭鬼心眼極多,讓人很難判斷話里到底幾分真幾分假,騙過九龍山那群人倒也不是不可能,至于什么寶藏,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他吐了一口氣,就想下床,這樣被兩名女子照顧實在不像樣子。
“你還是暫時別動,中毒嘛,就算解了毒也會虛弱幾天”楚琳趕緊上前。
張鳳白卻撥開她,目光瞟向蔡文姬,見她似乎在出神,心中不由大為自責。
“不行…行程已耽擱了許多,如今又橫生是非,這都是我的錯,萬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楚琳一怔,在兩人中間不知為何突然感覺有幾分尷尬。
她看著張鳳嘆了口氣,一陣苦笑,再看蔡文姬,只見她臉色頓時白了許多。
她咬著嘴唇,緩了好一會兒,凄然說道:“誰都沒錯,要怪就怪命運弄人罷…”說完,扭頭便走。
張鳳白對她突然變換的態(tài)度實在不明所以,但還是感覺自己好像哪里說錯了什么,想要起身,卻迎面襲來一股無力感。
“張大哥,你呀還真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呢”楚琳輕嘆了一聲,見他還是一臉茫然,又說道:“好啦好啦,姐姐她不是真的怪你,至于是什么心思,你得自己好好琢磨,別人是幫不得忙的”
“我去看看她,你安心躺著便是”
兩人先后離去,張鳳白獨自躺在床上,不禁想起當初沙漠深處初見她的場景,而后又經(jīng)歷種種,自從答應了蔡問天要護送文姬出塞,他便一心想要兌現(xiàn)承諾,其實何嘗不是想要護她周全,他心思耿直,到底忽略了什么連自己也說不清。
回想種種,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自詡一腔豪情,滿腹肝膽,只有在她面前才會變得無的放矢,常常措手不及,那么這又算是什么,從前他沒想過,如今也想不明白。
他拿出老道相贈的那柄小刀,只見上面鐫刻著“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秉其正而無愧于心”
“說的不錯,人生就是該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