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禁軍一見煙塵滾滾而來,不由得牽住坐騎以秦殊觀為中心兩翼散開,隨之長劍已經(jīng)出鞘,他們神情緊張戒備已極。
秦殊觀調(diào)轉(zhuǎn)馬頭,神色間全無緊張之意,反而戴著一絲凝聚不散的愁索。
“秦公子放心,有我二人在就絕不讓賊人做歹”其中一人沉聲道。
秦殊觀盯著那煙塵之中的一騎,輕嘆一聲,“這又是何必”
這句話一出口,愣住的反而是兩名禁軍,他們也能感覺到似乎來者他認識,可就在這時,秦殊觀再次調(diào)轉(zhuǎn)馬頭,背對著他們說了句,“她不會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因為已經(jīng)沒有比這更出格的了”然后一拍坐騎,繼續(xù)上路。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不明所以,不知道秦殊觀口中的“她”到底是誰,不過好在這時遠來的那人已經(jīng)沒有如之前一般迅速接近,而是在視線可及的范圍內(nèi)減慢了速度,顯示并無敵意。他們再次啟程,回頭望去,身后的那人也輕驅(qū)坐騎,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后面,不遠不近,時時刻刻的保持著某種近一步可咫尺相對,退一步互不影響的距離。
在秦殊觀離開京城的第二日清晨,四門如常打開,長安道上馬蹄聲猶如擂動的戰(zhàn)鼓,即便是最貪睡的漢子也不由驚醒。
很快,百姓就發(fā)現(xiàn)今日與往日不同,來自各個衙門的兵卒沿著步道一路排列至城門,神情肅穆,只有老人們還能想起,相似的場景還是仁宗晚期朝廷當(dāng)今陛下與司燕北同時領(lǐng)兵出征才有過。
而今天,正值東陽王朝兵強馬壯,又有大將在朝,沒想到北岷邊境與西涼邊境同現(xiàn)戰(zhàn)亂,如今更是陷入焦灼,在收定軍心之后,這件事便成了東陽王朝舉國最大也最緊迫之事。
據(jù)說近來身體不豫的皇帝四更初時天還未亮就在宮城外為大將軍出征親自送行,如當(dāng)年一樣,君臣相攜,天下可定。
天邊一縷清輝出落云邊,漸漸揮散昨夜的陰霾。
大將軍司燕北全身披掛,坐下寶駒踏著長安道上的青石板,噠噠聲直入人心,如果天下百姓看到,一定也會為之振奮,因為大家都知道,只要有大將軍在,天下就沒有能攻入東陽腹地的騎兵,安守疆土,這是仁宗定下的國策,直到如今從未變過。
既然司燕北親赴北疆,那么北岷就不足為慮,朝廷更為心急的是玉門關(guān)外一直駐扎不前的數(shù)十萬西涼大軍,若是處理不好,即便是雄關(guān)天塹在大軍面前也不過是螳臂當(dāng)車,到時候西涼入侵,加上北疆之?dāng)?,東陽則無寧日。
皇上徐貞義這幾日身子剛剛好些,仍時有咳嗽,藍湛剛為他服下藥石,他正打算閉目養(yǎng)神,可見藍湛目光飄忽時不時望向門外,他知道準(zhǔn)時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就快奏,這會兒我還挺得住”
藍湛趕緊伏在地上,“陛下,西境傳回西涼王國書,正在殿外要向陛下奏稟,只是,只是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以養(yǎng)神片刻,老奴實在是不忍啊”
徐貞義一拍案幾,看著這個跟了自己多年的太監(jiān)總管,終是嘆了一聲,不忍責(zé)備。
“國事為重,快把人叫進來”
前來稟奏的是名穿著墨綠官服的六品軍前長史,看他風(fēng)塵仆仆顯然是從西境而來,連休息的時間都不敢耽擱,就進了宮來,按說一般送往朝廷,哪怕是加急文書也都是通過驛站,由傳信官轉(zhuǎn)至京城,不必邊塞派人千里回京,想來是這次事關(guān)朝廷大事,而王右軍行事向來穩(wěn)健,故而才派了身邊得力之人。
長史跪在御階前,雙手將一本羊皮國書呈在頭頂,藍湛將國書接過,放在徐貞義面前一一展開,徐貞義聚攏精神仔細看了許久。
藍湛暗中看著陛下神色陰晴,又打眼去看長史,可長史滿面塵霜,看不出任何態(tài)度。
“嗯,朕知道了,王將軍處置甚好,劉長史且去驛館暫歇”
長史走后,徐貞義才在藍湛扶持下緩緩起身。
“我真看不明白,這西涼王為何會對我朝一女子情有獨鐘到如此地步,莫非”
“那孩子真的長成美若天仙?”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從上一次蔡文姬出塞,自己連見都未曾見過她一次,不由得好奇起來。
藍湛一聽皇上如此說也笑了起來,哪知皇上一側(cè)臉,臉上雖仍蠟黃少有血色,卻浮現(xiàn)出幾分嘲意,“怎么,你一個長在宮中的老太監(jiān)還能知道男女的那份心思?”
藍湛立時住口,見皇上并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說道:“陛下您有所不知,那蔡文姬當(dāng)真是國色天香,即便老奴六根已凈也還是能看得出美丑之間的分別,不過聽說那西涼王所謀深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為什么會為一個女子興師動眾卻是不得而知了”
徐貞義眼中閃過一絲頹敗之色,“若是再年輕上幾歲我倒還真想見見,可惜”他輕輕捏住手指,搖了搖頭,“傳帝師來吧,這次怕是還要再委屈他們父女一回啊”
梁若鈞在后院用匕首繼續(xù)修著他之前沒有完成的那個木雕,自從秦殊觀被赦,大將軍親自出征,京城里似乎安靜了許多,一切似乎都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他放下臉還未雕出形狀的木雕,手掌翻轉(zhuǎn),再攤開時就見到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羽,白的就像一片雪花,他四處打聽過,整個東陽王朝或許都沒有人知道這白羽來自何種鳥獸,于是他就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與空令會面?為什么又引來紫極樓設(shè)下殺網(wǎng)?從各處印證,加上沈醉入獄后供認不諱,可以肯定的是他出手殺的少監(jiān)空令,可凡事總有個為什么,這一點仍十分可疑。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不用細分,他知道肯定是飛瓊,果然不出片刻,飛瓊就已站在他面前。
“你又躲在這里,什么事都想知道,自己又不肯出力,當(dāng)你師妹這種活還真是不容易呢”飛瓊半含嗔意的說道。
梁若鈞淡淡一笑,他知道飛瓊這是在故意的,“那有什么辦法,有些事總是沒辦法回頭,后悔也沒用”
飛瓊莞爾一笑,“不跟你開玩笑了,你不知道,這兩天京城里都在說蔡文姬二次出塞的事,哎,生在帝師家中本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誰知道偏偏遇上這種事,而且一次不成又要二次,真也是命苦”
梁若鈞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朝廷生死安危的大事靠一個女子的終身幸福去換回來,這種事千年之后怕也要淪為笑柄,這也說明了陛下心氣早已消磨殆盡,只求安于現(xiàn)狀”
“對了,飛瓊,你近來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任秋風(fēng)有什么異樣之處?”
飛瓊“咦”了一聲,想了想,“你別說,這家伙最近確實不太尋常,經(jīng)常行蹤飄忽,回來之后也是一個人把門關(guān)的緊緊的,實在是跟以前判若兩人”
“哦?看來他還真是用情至深,也許我該多關(guān)心他一些才是”梁若鈞想起任秋風(fēng)那副悲苦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歉意。
“飛瓊,你覺得九皇子怎么樣?”他突然轉(zhuǎn)變話題問道。
飛瓊一愣,這九皇子雖一直住在京城,名義上與六皇子分庭抗禮,但一向少有存在感,更沒有做出任何令人刮目之事,不知師兄為何突然問起了他。
“九皇子據(jù)說小時候身體極弱,一度養(yǎng)在涼都長平長公主府上,直到長平長公主過世方才回到京城,別的好像沒什么太深的印象”
她好奇的看向梁若鈞,“怎么你突然關(guān)心起他來了”
“涼都,長平長公主,我記得長平公主好像僅誕下一女吧”梁若鈞沒有回答飛瓊,反而又問了起來。
“對啊,當(dāng)年陛下得知長平公主噩耗悲傷了許久,還大病一場,后來就將她從封地接回京城,一直在宮中恩養(yǎng),成年之后更是封為宮主,寵愛之隆可是比親生的公主有過之無不及呢”
她揚起臉,露出一絲羨慕的神色,“便是那位連徐子胤都不敢惹的盈玉公主啊”
梁若鈞聽到這里不禁沉思起來,這些事情早就成為陳年往事,若不是今日問起飛瓊,他恐怕還真難以想到。
“怎么,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難道你有什么攀龍附鳳的心思?”飛瓊見他一絲不茍的樣子,故意打趣道。
“也沒什么,只是偶然想起,倒是這么多年你還能記得,這記憶可真是驚人”梁若鈞微微一笑。
帝師府邸。
蔡問天脫下許久未曾穿過的朝服,讓管家好生收起,他剛剛見過陛下回來,神色憂深,一言不發(fā),管家一看就知道又有什么事落在他身上。
“老爺,我吩咐了廚房準(zhǔn)備了銀耳蓮子羹,您喝下先休息一番吧,小姐那里我去盯著不會有什么問題”
蔡問天坐下喘著粗氣,好像半刻的朝見費勁了他一生的氣力一樣。
“哎,我這個老父快要無顏面對于她了,只是朝堂大事刻不容緩,換身衣服,自己的閨女總要自己面對才是啊”
蔡問天或許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向來體貼人心,性子柔弱的女兒會讓他吃了閉門羹,他只有站在門外,靜靜的看了許久,蔡文姬沒有開門見他,顯然是不打算再為朝廷“大事”讓步,再犧牲一次自己的人生。
越是這樣看起來盈盈弱弱的女子一旦犯起倔勁兒來就越難拉的回來,蔡文姬性子里就有這樣的一面。
“哎,總是我對不住她”蔡問天等了許久發(fā)出了一句感慨。
“老爺,那陛下那邊您”管家幽幽的提醒。
蔡問天垂下頭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管家,老邁的樣子忽然有所改變。
“刑部大牢里不是還關(guān)著個人嗎?聽說前些日子小姐讓身邊的人在找他”
不必他說完,管家立即會意,連忙點頭,“小的明白”
蔡問天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回轉(zhuǎn)過來掃了一眼那扇緊緊關(guān)著的門,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有個得力的人跟在她身邊,總要好過朝廷送親的那群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