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分明就是兌了水的次品,快快換成好酒”
一個邋遢漢子正在門前與小二起了爭執(zhí),那小二一改對待梁若鈞的態(tài)度,滿眼輕蔑。
“哼,還好酒,還真拿自己當成誰家的大老爺了?俗話說什么價錢什么貨,您老只有兩個大子,我就只有這兌了水的酒”
那漢子烏黑的臉變得鐵青,衣衫襤褸的衣袖里伸出一只污臟的手里,一把抓住小二的肩膀,他手上力氣竟出奇的大,頓時讓小二變了臉色。
小二齜牙咧嘴的喊叫著,引來無數(shù)食客側(cè)目。
有人說店家欺客,不管錢多錢少都是一樣的客人,該如一對待;也有人說這個邋遢漢子是故意來找事的,兩個大子就想喝上好酒,那是癡人說夢。
梁若鈞目光也被吸引,他一看之下不禁有些許驚訝,因為那邋遢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晚在章臺館門前見過的人,他旁若無人的飲酒模樣讓人實在印象深刻。
這時候,掌柜的帶著幾個強壯漢子趕了過來,能在京城開這樣一間館子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隨便欺負的了的。
邋遢漢子捏著小二的肩膀不放,讓小二正苦不堪言時,那力氣不知為何漸漸退去,他睜開眼睛,就看到梁若鈞一只手握在邋遢漢子小臂上,臉上帶著和顏悅色的笑容。
“壯士何必跟一小二動氣,今日想喝多少我請便是”
邋遢漢子凝眉看向梁若鈞,微微皺眉,手緩緩松開。
他打量著眼前之人,吐了口氣。
“罷了,這小二長了一雙狗眼,本想就此挖了出來,想不到又遇見官府的走狗”
這句話說的自然就是梁若鈞了,如蒙大赦的小二對他千恩萬謝,聽了一陣齜牙,卻也不敢再行發(fā)難。
梁若鈞卻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佛說眾生皆有其相,若是憚于這身皮囊倒是著了相了
“我這里尚有一壺濁酒,不知壯士可否賞臉對酌一杯?”
那漢子臉色烏黑,一臉陰晴不定,終是點了點頭。
于是,二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了對面,所有人大概都看不懂梁若鈞為什么偏要請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吃酒。
梁若鈞將漢子對面的酒杯倒?jié)M,然后自己先將杯子舉起。
“天涯相逢,不期而遇,我敬壯士一杯”說完一仰頭飲了下去。
漢子低頭看了看酒杯中搖晃的酒,也喝了下去。
梁若鈞又將兩支杯子倒?jié)M,看著漢子。
“你身穿官服,我只不過是個人人喊打的乞丐,為何要請我喝酒?”漢子問道。
梁若鈞目光掃過一眾看客,讓所有人都退避不及。
“這酒喝的不過是一個痛快,所遇之人不過是一個意氣相投,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好一個痛快,好一個意氣相投,這杯我敬你”漢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梁若鈞跟著喝了下去,又重新倒?jié)M。
他灼灼目光深邃如海,久久看著漢子,又看了看他隨身的那根竹杖。
“我看壯士十分眼熟,卻記不起什么時候見過,不知壯士可有印象?”
漢子也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梁若鈞卻看到他握著杯子的手攥的更近了些。
“沒有印象”
梁若鈞大笑。
“人生何處不相逢,為此再干一杯如何”
漢子喝完第三杯,手握竹杖起身。
“暮色將近,夜路濕滑,酒不可多飲,多謝款待,今日就此告辭”說罷便轉(zhuǎn)身要走。
“在下梁若鈞,結(jié)識一場,還未請教壯士大名”梁若鈞起身大聲問道。
漢子停住腳步,微微側(cè)身。
“大名不敢當,我就沈醉”
梁若鈞站在長街上,望著沈醉手持竹杖緩緩消失在暮色之中,神色卻變了。
“刀傷不可能好的這么快,難道真的不是他?”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漫無目的的走著,抬起頭時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章臺館。
以往早已賓朋滿座的章臺館里此刻顧客稀少,想來也是受了少監(jiān)之死的影響,又有官府時常前來盤查,讓這家京城名聲最盛的妓館也生意少了許多。
想起那夜繁忙的景象,如今不過短短三日而已,就讓許多客人避之不及,畢竟與尋歡作樂相比,誰也不愿將自己陷入那夜的境地。
人群中,四個壯實漢子抬著一個軟轎在章臺館前停下。
轎簾掀開,一個窈窕的身影走出轎子,一張如美玉雕琢的臉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光輝。
梁若鈞站了下來,看著彤云走出轎子,臂彎里挎著一個籃子,嬌美的容顏下是一絲難掩的悲傷。
她走上臺階,顏如玉早已等在那里,見到這棵章臺館最大的搖錢樹回來,她自然喜不自勝的迎了上去。
“哎呀,小蝶自小生在這里,能遇到你呀算是命好,明明在園子里燒些紙錢便是還偏偏要跑出城外那么遠的地方,我真是擔心你在關(guān)城門之前趕不回來呢”
說著,顏如玉伸手去接彤云手里的籃子,正巧碰在了她的手上,這讓彤云有些猝不及防。
籃子掉在地上,她的臉色頓時慘白了許多。
“咦,你這手上難不成受了傷?快給我看看”顏如玉說著就要去扶她,卻被彤云躲開。
“顏媽媽不必客氣,我只是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便好,不牢媽媽惦記”
顏如玉依舊和顏悅色笑臉相迎,轉(zhuǎn)頭卻大罵自己身后的兩名丫鬟。
“你們看什么看,還不把姑娘扶回去好好照看,要是出了點什么事我扒了你們的皮”
梁若鈞看著彤云的背影,像是天邊那一抹暈紅的云彩,依然美麗而絢爛。
他穿過人群走了上去。
“顏媽媽”
顏如玉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到梁若鈞頓時呆住了。
“梁,梁大人”
梁若鈞點了點頭。
“顏媽媽不必驚慌,我方才看到彤云姑娘從外面歸來,不知是去了哪里?”
顏如玉有心回避,也知道避無可避,畢竟少監(jiān)死在這里,要是官府一個不高興說不定自己都要拿問。
“她,她去了城外”
梁若鈞微笑著看著她,這才是顏如玉眼中最可怕的,好像什么都能被他一眼看穿一樣,所以她只能說實話。
彤云出了城,為的是小蝶,小蝶于外宅慘死,收回尸體后葬在城外,這次她出城就是為了祭奠小蝶。
“那就讓彤云姑娘好好休息,梁某改日再來探望”
顏如玉眼神里顯然有些不安,或許是知道些什么,也或許是本能的對官府之人心存介懷。
梁若鈞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才讓顏如玉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