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白站在帝師府門前,身邊的白馬似乎都開始有些焦躁,但他還是一步不離的等在那里,從一顆暖陽直到日薄西山。
不管是從行人異樣的眼神里還是自己心里他都清楚的知道,一個落拓甚至有些邋遢的黝黑漢子跟此地一比都絕然變成了極為扎眼的風(fēng)景。
更可笑的是府門前兩只斑駁的石獅子都在斜著眼睛盯著他,好像防著他偷竊或是窺視點什么。
但張鳳白不在乎,他在這里等是因為蔡文姬讓他等她,她沒有出來,他只好等下去。
將蔡文姬送回府中,他卻因為身份問題被攔在門外,這要是放在一般人那里可能早就心生失望,放下救命恩人的大情獨自離去,可張鳳白知道,蔡文姬絕不是忘恩負義卸磨殺驢的人,其實他也不求什么回報,只是答應(yīng)了的事就要做到。
在他看來,言出必踐就是義。
何況蔡文姬經(jīng)歷千難萬險才逃回了家,或許一家人正抱在一起痛哭,想方設(shè)法讓她感受回家的溫暖,所以才會忘了門外還有一個人正在等著。
直到夕陽落下山巒,只留下一絲殘紅的時候,他的肚子也開始“咕咕”的叫。
他抬頭望了望頭頂上散亂的云層,一群飛鳥掠過上空,想來也到了歸巢的時候。
就在這時,那扇紅漆大門響了兩聲,然后就打開了。
從里面走出來的并不是蔡文姬,而是一個滿臉歲月痕跡的老者,寬大的袍袖讓他看起來和藹許多,幾縷長須飄然胸前,走路不慌不忙,眼角爬滿皺紋卻有著一雙閃著和善光芒的眼神。
他身后緊跟著另個仆人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肩上扛著包袱,顯然里面沉甸甸的。
老者一看到張鳳白先是報以和煦的笑容,又緊走幾步。
“請問大俠可是張鳳白?”
張鳳白生怕怠慢,手握長劍抱拳道:“正是,老人家...”
老者撫了撫長須,笑道:“老朽蔡問天,想必大俠應(yīng)該聽過”
他沒有給張鳳白說話的時間,繼續(xù)說道:“小女已經(jīng)把一路上遭遇的艱難險阻都告知老夫,哎”
蔡問天嘆了口氣,儒雅又蒼老的臉上好像瞬間便多了許多皺紋。
但他很快就調(diào)整了情緒。
“多虧了大俠仗義相救,老夫在此替小女拜謝了”說完真的緩緩拜了下去。
張鳳白趕緊舉步上前,想要雙手相摻。
“老人家切莫如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所愿,您若如此就是折煞張某了”
蔡問天被他扶住,也不再堅持,看著近在咫尺的張鳳白,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更是鮮明。
一只手忽然在張鳳白臂上輕拍了拍,說道:“我闔府上下對大俠恩情無以為報,只能聊表心意,還請大俠不吝收下”
這時候,那名肩負著包袱的仆人走了過來,雙手將包袱遞給張鳳白。
張鳳白有些愣住。
那人嘴角跳了兩下,明顯露出一個不屑的神情,然后就將包袱半丟半棄的放在張鳳白手上,極為沉重險些落地,眼里閃著惡意嫉妒的笑。
“快拿著吧,里面可是八百里銀子,夠你吃半輩子的了”
蔡問天聞言目光一緊,哼了一聲。
“大俠切莫見怪,下人實在無禮,回去該多多教訓(xùn)”
張鳳白手里提著裝著八百里紋銀的包袱,耳邊聲音比此刻斑駁的天際還要遙遠。
他的目光在那扇朱漆大門上停留片刻,忽然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救人一命可換八百兩銀子,往后的酒錢也就不愁了”
說完,他做了個告別的手勢,牽著白馬轉(zhuǎn)身走進夕陽僅剩的幾分光芒之中。
蔡問天輕撫著長須,望著張鳳白的背影,任清風(fēng)拂衣,他陷入了沉思。
梁若鈞帶著任秋風(fēng)第二次走近章臺館,與夜間的輝煌不同,清晨的烏衣巷上人影寥落,可真是兩派完全不同的景象。
章臺館的四層小樓沒有變,只是此刻門前已有四名手持腰刀的衛(wèi)士守在那里,梁若鈞認得出,那是御前司才會有的服侍。
看來少監(jiān)之死果然是非同小可,就連御前司都驚動了。
任秋風(fēng)似乎還在為自己昨夜的失態(tài)表現(xiàn)感到懊悔,雖出于無奈跟著梁若鈞再臨此地,卻還是滿心愁苦,臨近了又在梁若鈞耳邊說道:“咱倆昨晚來此的事能不說我看還是不要說了吧”
梁若鈞淡淡笑了笑,心里卻在想:你自作自受還不夠,偏偏要拉上我。
表面上又故作深沉,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好像在說“誰讓咱們是兄弟呢”。
在四名御前司侍衛(wèi)面前,梁若鈞亮出不解兵的腰牌,才得以進入章臺館的門。
他剛一進門,兩名不解兵就趕緊跑了過來。
“梁大人,是飛瓊大人讓我們昨夜就守在這里的”
梁若鈞點了點頭,知道飛瓊一定是早有安排,說道:“尸體現(xiàn)在何處,可有將案發(fā)時還在這里的歌女與客人都一一作了記錄?”
一名不解兵點頭回道:“人死的地方就在二層角落的客房里,尸首昨夜就已經(jīng)被宮中來的人帶走了,我們攔不住”
梁若鈞也不意外,雖然死的就是個太監(jiān),可畢竟是宮中人物,又身為四大少監(jiān)之一,必然是牽涉無數(shù)宮中秘事,又怎會把他的尸體留在外面。
“歌女和老鴇都在,至于客人,進進出出怕是不易找全”
梁若鈞看了他一眼,明白他這話里的意思,昨天夜里他們在章臺館外就看出能出入此地的不是豪紳巨賈就是朝廷重臣,要想把這些人都關(guān)在這里那也是難比登天,到時候一網(wǎng)出了無數(shù)大魚,爆出個驚天秘聞,到時可就不是死一個少監(jiān)的事了。
“帶我過去看看”
少監(jiān)的死亡之處就在二層西北角的一間客房里,梁若鈞記得那個位置。
從一層通往二層只有一個樓梯,所以要到達那個位置就要從樓梯經(jīng)過,他記得昨夜跟任秋風(fēng)的房間就在樓梯口附近,想要到西北角就必然要從他們門前過,但他實在不記得有一個太監(jiān)模樣的人,那么少監(jiān)空令不是比他們來的更早就是他們離開之后。
走上樓梯,昨夜那間房的窗子還開著,那時他就站在窗前,看著彤云姑娘緩緩經(jīng)過,他眼前一陣恍惚,再然后就被任秋風(fēng)拉走了。
在最角落的那間房門前站著兩名不解兵,見到梁若鈞和任秋風(fēng)都立即行禮,然后將門打開。
梁若鈞獨自進門,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只見桌子上擺著幾樣小菜一壺酒,還有兩個酒杯,杯中的酒還滿著,菜也幾乎未動。
他手從桌子拂過,又蹲下看過地面和兩個椅子,手在地上和椅子上都抹了一把。
“少監(jiān)是不是死于劍傷,而且是快劍,一劍封喉”
兩個守了一夜的不解兵幾乎異口同聲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并且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任秋風(fēng)見二人這樣表情,笑著說道:“你們兩個一看就是新來的,還沒見過我們梁大人的能耐”
梁若鈞一笑了之,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圈。
“把老鴇帶來我要見見”
顏如玉被帶著走進來,此刻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昨夜的笑容,多了幾分夙夜未眠的倦意,直到一眼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面孔,又立刻笑臉相迎。
“呦,兩位這不是”
還沒等她說完,任秋風(fēng)板著臉哼了一聲。
“我們是來查案的,問你什么都要老實交代”
老鴇頓時會意,昨夜的事只好咽進肚子里。
“昨夜這間屋子里都來過些什么人我全都要知道,越詳細越好”梁若鈞問道。
顏如玉瞇起眼睛看是仔細回憶,然后眼前一亮。
“對了,那個人很奇怪,大約二更天就來了,當(dāng)時也沒叫姑娘陪,出手倒是大方,卻只要了幾樣小菜和一壺酒”
“奇怪?怎么個奇怪法”任秋風(fēng)問道。
顏如玉眼睛在他身上打轉(zhuǎn),笑道:“一個男人不長胡子,說話陰陽怪氣的算不算奇怪?”
任秋風(fēng)瞪了她一眼,知道在這風(fēng)月之地閱人無數(shù)的她肯定能看得出空令的身份,這沒什么好奇怪的。
“那他就一直一個人呆在房中?”
顏如玉這次沒有再思考,而是破口而出。
“是啊,就一個人,還專門挑了個僻靜的角落”
梁若鈞略微沉思。
“可是這里的餐食是兩個人的份,就連酒杯里的酒都是倒了兩杯”
“哎呀,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來的時候就一個人,說是要等什么人,可也沒見來啊”顏如玉又補充說道。
就在這時候,外面?zhèn)鱽硪魂嚺R的聲音。
“你們到底是要干什么,都已經(jīng)坐了一整晚了,還想怎么樣,小心我讓我爹參你黃龍戍一本”
梁若鈞眼前一亮,問道:“外面吵鬧的是什么人?”
“還能是什么人,不就是禮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人稱關(guān)二爺,他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
“走吧,我們也去看一看”梁若鈞又回看了一眼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