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個受了傷的人在百花叢中縱酒高歌,在梁若鈞看來那真是一片狼藉。
在章臺館這樣的地方,來的大多數(shù)都是尋歡作樂,但像任秋風(fēng)這樣的也不是沒有,在別處受了傷,前來飲酒,前來縱情,以為可以醉生夢死,其實不過是一時痛快罷了。
梁若鈞只是淺淺喝了幾杯,陣陣香風(fēng)熏的他實在有些不舒服,所以偷偷的鉆了出來,好在這時的任秋風(fēng)已然喝到了妙處,暫時忘了“千語姑娘”的傷痛,兩只手有氣無力的分別搭在兩名姑娘肩頭,任她人喂酒喂菜,可以說是來者不拒。
他獨(dú)自躲到窗子前,趕緊深深的呼吸幾口不一樣的空氣,耳邊還滿是肆意的琴聲和女子銀鈴般的嬌笑聲,酒肉的香氣和女子身上的香氣混作一團(tuán),不免讓人心頭也隨之蕩漾如潮水。
抬起眼順著窗戶望去,他只想要把腦海里雜亂的場面撇在一邊,不禁也使勁兒的搖了搖頭。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夜深人靜的章臺館里此刻才真正煥發(fā)出迫人心扉的光彩,怪不得引來各國豪客的同時更有朝廷高官甘冒大險也要流連于花叢之中,這其中的快樂或許是那些從未走近過的人終生都無法想象的。
就在他感嘆的時候,忽然一抹惹眼的紅綾從眼前飄過,就像許多個黃昏里掛在天邊的晚霞,那般輕盈,那般絢爛。
梁若鈞被那抹紅綾吸引了目光,只見女子拖著火紅的長衣緩緩從樓梯走了上來,步履輕盈搖曳生姿,每一步仿佛都能完美無瑕的踏進(jìn)人們心底,幻化出俗世難覓的身姿,似夢也似幻。
珥佩搖搖蕩蕩,丹唇皓齒,羅襪生塵,讓梁若鈞也看的呆了。
女子走上二層,就從梁若鈞面前走過,讓所有相遇的人都驚呆了目光,所有擋了去路的人不由自主的側(cè)身讓開,更奪去了其他女子的光彩。
梁若鈞深深的呼吸,想要讓自己宛如波濤起伏的心變得平靜,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都無濟(jì)于事。
另外一個女子幽幽的聲音傳來。
“果然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看到更美更漂亮的就把全世界都拋在腦后”
酸溜溜的聲音讓梁若鈞清醒了許多,他回過頭就看到了翠衫女子也正望向那抹流轉(zhuǎn)的紅云。
“其實啊,她不過就是臉蛋長的好些,到頭來還不是一身臭皮囊,早晚呀都有人老珠黃的那一天,到那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像現(xiàn)在一樣為她一擲千金嘍”
梁若鈞又是匆匆一瞥,只見女子在老鴇的簇?fù)硐逻M(jìn)了一間燈火輝煌的房間,顏如玉識趣的將門關(guān)上,露出甘甜如飴的笑容,兩只眼睛里好像還閃著只有看到金山銀山才會放出的光芒。
“她是?”
那女子較有意思的瞧了梁若鈞一眼,笑的差點(diǎn)彎下腰去。
“你呀,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
“來這里面的男人可能有天南地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女人嘛卻只有一種”
這時候,早已醉醺醺的任秋風(fēng)發(fā)現(xiàn)梁若鈞不知道何時脫離了自己的“陣營”,他在兩個薄衣女子的攙扶下?lián)u搖晃晃的來到梁若鈞面前。
“梁兄,你怎么也學(xué)會這種不辭而別的一套,是不是壓根就瞧不上我任秋風(fēng)?”
“秋風(fēng)你醉了,我只是出來透透氣”
梁若鈞扶住了他,卻被他一把甩開。
“我沒醉,我現(xiàn)在比這輩子任何時候都清醒”
“不就是女人嘛,只要老子有錢,想要多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他兩只手分別捏在兩名女子臉上,抬起她們的頭給梁若鈞看,拼了命想要顯示點(diǎn)什么,可他越是這樣,梁若鈞就越是替他擔(dān)心。
“你們說,老子跟那些表面仁義道德其實都是男盜女娼的大人們相比怎么樣”
那兩個女子或是被他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時趕緊點(diǎn)頭稱是。
任秋風(fēng)身子用力前傾,差點(diǎn)倒在梁若鈞身上。
“告訴我今晚你看中了哪一個,只要是這樓里的姑娘,兄弟都給你找來,不要跟我一樣,哈哈哈哈”
梁若鈞長出了口氣,拍了拍任秋風(fēng)的肩膀。
“走,我們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過三巡,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再之后就變得異常安靜。
任秋風(fēng)已經(jīng)喝的不省人事,梁若鈞手里舉著空空的酒杯,眼睛望向那扇窗子,好像時時刻刻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從那里經(jīng)過。
眼前的世界好像化成了水,在氤氳的光影里升起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掛在天邊。
黃昏日暮,晚霞布滿長天。
他忘不了曾有一個同樣的黃昏,一抹紅云從他眼前飄過,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過一眼,他就再也無法忘記那個背影。
可是沒想到,再次看到那個默默思念了多年的背影卻是在章臺館里,女子踏著輕盈的步子就從他面前走過,他卻如同千萬人潮中的一子,她根本就不曾記得,宛若隨風(fēng)飄過的流云,走進(jìn)那扇足以折斷了他所有幻想翅膀的門。
梁若鈞閉上眼睛,嘴角緩緩出現(xiàn)一抹笑意,心里卻在感嘆著:這個世道或許就是如此,又豈止造化弄人,真正戲弄人的也許只有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
走出章臺館的時候任秋風(fēng)四肢癱軟的趴在梁若鈞的背上,嘴里還叫著某個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姑娘的名字。
這時候的烏衣巷上已經(jīng)分外安靜,少了擁擠的人潮,讓夜色重歸靜謐。
沒走出多遠(yuǎn),梁若鈞意外的又看到了之前的那個乞丐,衣衫同樣襤褸,手里拄著一根翠綠的竹杖,在長街上搖搖晃晃,好像也醉的厲害,隨時都可能跌倒。
“風(fēng)雪連天,長歌縱馬,人生笑當(dāng)去,又有幾回還。別我春衫,咫尺天涯,醉當(dāng)復(fù)醒時,何能覓人間?”那聲音洞天如許,仿佛要唱出心中積郁的沉悶,又像是終年尋尋覓覓而不可得,所以在醉了又醒時變得瘋瘋癲癲。
“女人...可笑”背上的任秋風(fēng)囫圇中還在念著誰。
這一夜的邂逅對于梁若鈞來說不可謂不重大,陪著任秋風(fēng)了斷心事,也見到了那個只因一瞥而時常出現(xiàn)在自己夢中的背影。
只是一眼他就能如此確信一個人。
她的名字叫彤云,如天邊的晚霞,美的不可方物。
只是對梁若鈞來說好像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夜色深沉,薄霧虛發(fā)。
斬斷那一縷繁華,偌大的京城里,恐怕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安穩(wěn)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