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柴榮病逝,廟號世宗謚號睿武孝文皇帝。趙匡胤任檢校太傅、殿前都點(diǎn)檢。
汴梁城中,綺河兩岸,人影漸疏。樓閣的燈謝了,男女卿卿我我的笑聲藏進(jìn)了房簾里...三更天的霧籠著綺河,籠著青石路,籠著一樁樁蕭索的垂柳。重云遮了明月,長空呼嘯著九月寒風(fēng),正是個(gè)嚴(yán)霜秋夜。
迎仙橋上,白衣男子抱手閉目,橋欄上一尊白瓷壺,二盞秘色杯??葱螤顟?yīng)是在等故人。
不時(shí),飄起了秋雨,怕是天公嫌這景還不夠蒼涼。綿綿細(xì)雨打在男子面上絲毫不動其容,仍就是閉著雙目,像是止了呼吸一般。
“來了?!蹦凶雍鋈恍鄙肀犙郏灰姌蝾^傘蓋漸露,油紙傘下端得一位窈窕女子,穿著粉青色裙裾。
“嗯?!迸右е剑桓铱此?,只是回了個(gè)字。
“謝你赴約,謝你紅妝相送?!卑滓履凶拥馈?p> “來不來都是心痛罷了?!迸宇h首道,“妾亦擔(dān)不起上仙的謝字?!?p> “七年前和你在這迎仙橋初遇,想起來恍如昨日?!蹦凶訃@道:“依舊是那一把油紙傘,一襲青白衣。”
“綺水橋上始見君,便作花娘付真心?!迸拥溃骸拔以舅裤降拈L相廝守,頃刻間便化作了云煙。”
“始于斯,止于斯。”男子無奈作笑,“墨兒,江湖深遠(yuǎn)罷?!?p> 二人相顧無言,女子舍棄紙傘,縱使秋雨淅瀝,仍遮不住這淚眼婆娑。此刻,但怕是下一世的雨,但怕是再也不要天明,便就在這雨中望著心上人,女子也愿意。
四目相對,良久。傷人的卻不是這寒雨。
“柳郎?!迸舆煅实溃骸安灰撸珊??”
“墨兒?!蹦凶拥溃骸拔叶悴贿^這宿命?!?p> “有什么躲不過?”女子猛的歇斯底里,“你是仙身,我是花靈,便這樣撒手拋開一切,浪跡天涯難道不行嗎?”
男子溫情地看著女子,搖了搖頭。他是一定要回天庭的,就算不為了他那一眾故人,也要為了天下蒼生。
“我再也不是你的柳寒霜。”男子默默地說。
“那天上有何好?柳郎,我們回去吧,回花圃?”
“回不去了,你不知道我是誰?!蹦凶犹ь^望天凝望漫漫黑夜,“贈君一杯酒,莫要長相思?!彪S后端起酒壺斟了滿杯,一杯自盡飲,一杯敬與林墨雪。
林墨雪走到柳平跟前,微微抬頭望了許久,將手中的紅穗青玉系在情郎腰間,而后接過酒杯。她自知,世上比毒藥更難入喉的便是這離河忘情水。
雨停了,天白了,更響了。情深款款無廝守,響竹聲聲催別離。
“我走矣,此去經(jīng)年,望各自保重?!彪S一道白光,男子羽化飛去。
“上仙珍重?!?p> 原來柳平也就是青陵子,乃是九天神尊下凡,正好要在他三十歲這一年舍棄肉身渡完他最后一劫。七年前,柳平辭官歸隱不只是厭倦了朝堂還有他師父太濁的叮囑,只有在太濁的道觀里才避得開定數(shù),但他路過綺河石橋鋪時(shí)遇見了林墨雪錯(cuò)過了他回山的時(shí)辰,結(jié)果渡劫轉(zhuǎn)生。
這林氏亦不是凡人,乃是驪山仙草化身,初到凡間便遇了才華橫溢的柳寒霜,自是欽慕。二人一個(gè)是才貌雙全,一個(gè)是國色天香;一個(gè)是金枝玉葉,一個(gè)是甘露青霜,相見怎生不相憐?又俱是孤雁只蝶由是多相珍惜;許定了緣分后,二人游遍汴州,又得了間僻靜花圃,詞話春風(fēng),佳人才子一時(shí)羨煞幾多旁人。
只可惜時(shí)辰既到,天命難違。柳平本就是仙人下凡渡劫,所以才得了不治的痼疾,縱使墨雪如何照料仍然阻不得愛郎身死成仙,而成仙后世間也便沒了她的柳郎了。
“你愛我嗎?”林墨雪自言自語道,然后笑了,“那我便來尋你,哪管它九天玄霄,雷云電雨?!?p> 風(fēng)干了傷心淚,灑卻了忘情水;可嘆癡情嬌娥百余年法身,怎敵的過渡劫天雷?但恐應(yīng)了劫數(shù),頃刻間便化作飛灰。
自綺水分別后,林墨雪該是失魂落魄樣,拖沓著回了花圃。轉(zhuǎn)過官道那條街叫“十七街”,走近一幽深雨巷,四周散著晨時(shí)間的裊裊青霧。怎生寂靜,無人家撐開榻,只聞得好遠(yuǎn)的幾聲雞叫;雨巷最深處又是道老榆木門,門前兩顆垂枝柳樹。吱--林墨雪推開,門后是個(gè)寬闊地方,有數(shù)丈地方,一座二層木樓;是柳平同軍兄弟、現(xiàn)禁軍統(tǒng)領(lǐng)趙匡胤大官人相贈。院兒內(nèi)花枝千朵,多是沒開的綠葉兒;一棵寂寞梧桐,葉子落了一地。林墨雪冷冷望著,又回頭看看巷子,終是嘆息;踩著碎葉子,涼風(fēng)乍起,一幅荒涼景象。
這林家女子登上閣樓,入了閨房,起了榻、掃了塵,坐在鏡子前旁。就這么一坐那便是三四個(gè)時(shí)辰,真是個(gè):庭院深幾許,良人待君歸,斜陽照空巷,梧桐滿天飛。
待淚痕風(fēng)干林墨雪突然拿出梳妝盒子,打扮起來;不為別的,只為去尋她的柳郎,若是有緣再見著,豈能是這副憔悴模樣。
少時(shí),梳了頭、畫了眉、抹了淡脂、含了朱紅;插上流蘇步搖、帶上鎏金耳環(huán);濕了雨的衣裳也要不得,一股通換掉。夕陽斜射,金輝盡灑,林墨雪沐浴在這輝中,照得粉嫩白皙,似個(gè)出水的芙蓉,嬌滴滴;粘露的月季,冷艷艷;兩眉似對折的柳葉兒,雙眸又似泉眼,水靈靈的。這玉貌絳唇豈輸那褒姒、甄宓?
林墨雪收了盒子,鎖上里里外外的房門,又去寺廟發(fā)了愿點(diǎn)了香。隨夜幕落下,林墨雪深吸口氣,提起真氣使出飛天法術(shù),縱向天宮飛去;這女子只是個(gè)剛剛化形的花靈,為了情郎也是不要命,試看往昔多少千年修行的花木靈長被渡劫天雷劈下,落得個(gè)形神俱滅。
林墨雪頭也不回地往天上飛,漸漸遠(yuǎn)了人間;起初云色還喜人,一見有此處有靈物渡劫,便聚起雷云,擦出朵朵電花兒。
“此乃天劫,妄渡者死!”云中雷神警告道。
林墨雪那聽得進(jìn)去,仍舊運(yùn)起法術(shù)闖進(jìn)雷云。
云中昏天黑地,狂風(fēng)急急,陣陣?yán)茁曀槿四?;道道天雷擊下,端是駭人,凈在林墨雪身旁炸開。
烏云頂上有團(tuán)光暈,便是天窗,林墨雪一邊朝著光門飛行,一邊躲避重重天雷;那雷神真是不憐人,見林墨雪快脫身雷云,又加緊催雷,布下雷網(wǎng)。林墨雪眼看便要沖出天門卻撞上了雷網(wǎng),顧不得那么多,一咬牙、一閉眼硬沖撞進(jìn)去。
也是幸運(yùn),林墨雪瞎貓撞見死耗子,鉆進(jìn)了天雷神網(wǎng)的網(wǎng)眼兒里,過了雷云,沖進(jìn)了天庭。林女倒在一顆粉色櫻花樹下,風(fēng)一起,碎小花瓣飄散漫天,四周都是金色的云,明晃晃的。
“這是哪兒?”林墨雪心里道,仍倒坐在樹下,見如此好景又道:“定不是地府?!?p> 林墨雪跌跌撞撞在天中轉(zhuǎn)悠,不見得生人心里端是著急。
“快些步子,莫要閑聊誒?!痹浦械钣钆缘男÷防镒叱鰝€(gè)短須老頭,穿身連襟藍(lán)色道袍。
“上仙!”林女見得道仙身后跟著些男女仙人,瞧樣子倒像與自己一般是剛來天中的。
“誰呼貧道?”仙人持著拂塵,抱著卷子左右打望。
林墨雪半跑半跳,對仙人恭敬道:“是我,小女子見過上仙。”
見是位標(biāo)志的女仙子,復(fù)觀其面相超然,有出神入化之妙。道人亦還禮:“貧道許旌陽,亦有禮也。不知仙子有何事耶?”
林墨雪道:“小女子林家墨雪,乃是個(gè)下凡的草芥,修得人身。方才渡過雷云結(jié)界到此,擾了天宮還望上仙恕罪。”
“原是花草渡劫成仙?!痹S旌陽賀道,“看仙姑模樣青澀,不知有幾多修為,既以成仙當(dāng)去瑤池西王母處謝恩,何以在天上耽擱?!?p> “我不去瑤池?!绷帜┑溃拔乙ヌ焐??!?p> “哈哈,原是想做個(gè)天上神仙,食人間煙火耶?!痹S旌陽笑道,“仙子試看我身后眾仙,皆是剛造冊的神仙,正由我?guī)ラL生大帝真王處領(lǐng)職位哩。”
林墨雪瞧瞧后邊道:“那正好,由上仙領(lǐng)我入天,也去真王處討個(gè)職位?!?p> “小女子啊,天庭清苦,只聽說有逍遙的仙人,沒聽說過好耍的天神。”許旌陽勸道,“我身后諸仙皆是與天庭有緣,或渡不過雷劫、或發(fā)了愿;你是個(gè)自己修行渡劫的人,自當(dāng)再造修為,入大羅境界。”
“我哪修得來那大羅金仙境界,但愿入得天上尋...尋個(gè)去處?!绷帜┎铧c(diǎn)說漏了嘴道:“尋個(gè)去處,盡些棉力為蒼生造福,不也是修行么?!庇值溃骸吧舷梢豢幢闶莻€(gè)得到的真人,怎忍辜負(fù)我這般愿望?!?p> “原來仙姑有這般宏愿,乃與我道門一路。”許旌陽道,“那請仙子隨我進(jìn)天,先去真王處討得職位總數(shù),再作分配?!?p> “多謝許上仙。”林墨雪真?zhèn)€口齒伶俐,三言兩語便說得許遜點(diǎn)頭。”
許遜領(lǐng)著林墨雪和一眾仙人到了南天門,與天王寒暄了幾句,而后謝了天王直去真王府。許遜與玉清真王商討后共記討得神職三十二位,遍布羅天各院;林女是倒數(shù)入列的,按序算來到她這兒已然沒有選擇了。
許遜對林墨雪曰:“仙子,貧道只討得這些地方,你最后隨我乃是有緣;本欲讓你先選,卻又怕失了公允,惹來非議?!?p> “天師莫自怪也,能尋個(gè)托身去處已是心滿意足,何曾還貪好處?”林女道,“殊不知是哪個(gè)地方?!?p> “明月-廣寒宮?!痹S遜道,隨手遞上了冊子。
接了冊子,林墨雪心里道:“往昔與柳郎共賞的皎月,今日卻要去司職?!?p>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绷峙鞯?,“月宮明美,謝了許天師?!?p> 許遜道:“月宮孤寒,何來明美;但凡有時(shí)機(jī),貧道定想著仙子?!?p> “怎敢勞天師掛念?!绷峙?,“小女子初到天庭便遇得貴人,不知是哪里修來的福氣?!?p> “仙子福相滿滿,光彩美人,自是喜人?!痹S遜道,“你定識不得去月宮的路,便讓貧道送你一程?!?p> 林墨雪再謝過許遜,踩在祥云上同飛去月宮。
出了真王府院轉(zhuǎn)眼便到了月宮,皆知月府無晝,四周盡是寥寥星漢,無邊無際。
“仙子你看,那諾大的府院便是廣寒宮?!痹S遜道,“貧道便送仙子到此,你持這冊子前去問詢,必有人接應(yīng)?!?p> “聽天師囑咐,小女子拜別天師。”林墨雪行禮道。
別了許遜,林墨雪獨(dú)自走向廣寒宮門,真是個(gè)寒氣逼人、冷霧刺骨的地界兒,雕欄石板上滿滿的都是青霜。
“仙子作何?”門外守將道。
林墨雪一時(shí)間不知怎的回答,躡手躡腳地遞上手里的冊子。
門將接了冊子看:“原是來司職的仙子。仙子請進(jìn)端往里走,大殿前有滿月司招呼。”
又往宮中走,更是冰冷,恨不得再添些衣物。漸漸得見行人,多是女子,埋首低眉,墨雪屢打招呼卻不得一人回應(yīng)。
忽見一長袍女子左右指點(diǎn),當(dāng)是門將口中的滿月司。這仙子姓薛名影生得高粱細(xì)眉、鳳眼桃嘴;因當(dāng)職滿月,故曰滿月司;手下左右一上弦司、下弦司,總定月亮陰晴圓缺。
“請問是滿月司大人嗎?”林墨雪諾諾地問。
薛影轉(zhuǎn)頭打量道:“又是個(gè)纖纖玉手的小姐,真是難伺候?!庇值溃骸皝砦以赂芍酪?guī)矩?”薛影奪來冊子,邊看邊問?!?p> 林墨雪剛來哪知什么規(guī)矩,“下人初到,不懂什么規(guī)矩,還望仙子指教?!?p> “林墨雪?!毖τ暗?,“名字倒是不錯(cuò),既然不懂規(guī)矩便要聽我的?!?p> “定是悉聽滿月司吩咐。”
薛影領(lǐng)著林墨雪去浮塵宮,廣寒宮數(shù)百下仙姮娥大多是住在這里的。薛影道:“廣寒宮中不是你能亂走的地方,尤其是那月華殿,沖撞到星君別說我保不了你?!?p> “嗯嗯?!绷帜┻B連點(diǎn)頭。
一路上逾見行人,比起外宮,這浮塵殿當(dāng)是熱鬧,女娥們嘰嘰喳喳,尖牙長舌,或是擠眉弄眼,或是搔首弄姿形態(tài)萬千。
“以后這浮塵殿便是你的住處,無我的旨意不得出殿,否則教你好看。”薛影嚇道。又道:“你們這些粗鄙的下人,蒙老天爺厚愛才做得個(gè)仙子,千萬莫要闖出禍?zhǔn)聛??!?p> 林墨雪低著頭,聲聲答應(yīng)。
打點(diǎn)好床臥,換了婢女衣裳,林墨雪又被吩咐到雜活兒處,干些人間似的苦力。宮圍深深林墨雪出不得、滿天星宿林墨雪認(rèn)不得,殊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覓得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