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新局
“奴不敢言?!贝筘?zé)太監(jiān)躬身低頭。
皇帝用左手食指的指肚點(diǎn)了三下桌面,抬眉道:“這個時候就別裝膽小了,分析利弊就是?!?p> “是,陛下。”大責(zé)太監(jiān)這才直了直身子,“奴私心想著,有這么三件事,是咱們得想到的,頭一件,吳老侯爺主動幫著巡視令懲辦王家,第二件,伯岳侯拿許恪給輔國公占了八馬司的空缺,第三件,羅家與伯岳侯的不解冤仇?!?p> “嗯!說下去!”皇帝登時來了興致。
“羅家與伯岳侯已然結(jié)仇,王家與伯岳侯更是交惡,正是因?yàn)檫@兩件事,老奴忽然想起來一件古事,”他一頓,“趙漢末年,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最后成鼎勢,馮氏庸朝的大政客膠玉曾評過一句‘凡事成鼎則為穩(wěn)’,恕老奴揣度,王家與羅家一向親厚,如果這兩家同仇敵愾,則不為鼎勢,倒不如借吳老侯爺?shù)牧Γ俪伤麄兊娜憔置?,您才能更好地掌控全局?!?p> 這一番話既是惡毒,又是新奇。皇帝嘶了一口冷氣,頓覺寒意刺骨,不由地抖了一抖。
“老賊!”皇帝對他已有些戒備之意了。
“老奴妄言,實(shí)在該死。”大責(zé)太監(jiān)即刻跪地頓首,以示不敢。
皇帝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了他,又想起剛才沈群梅來過,不由地更是多想了一層,但也沒再質(zhì)問,只轉(zhuǎn)言吩咐道:“朕今日就不見他們了,你去傳個話,王馳的請求一概不許,讓敕事監(jiān)擬旨,遣伯岳侯速往曲縣行兵,他消沉許多日,也該動動身子了,適才王馳要整合的兵,全部交由伯岳侯,這是第一件,第二件,金陵侯吳勘探查越界案有功,護(hù)我國威,特詔封為應(yīng)國公,主理五曇諸事,也讓敕事監(jiān)擬旨去辦,會同太常寺和文嗣院做好這件事,還有一件,你給我?guī)€人過來。”
大責(zé)太監(jiān)埋頭問道:“陛下要宣誰?”
“風(fēng)順行?!?p> ——————————
皇帝秘密召見風(fēng)順行的同時,拜事閣大臣們已然亂了陣腳,但又不能闖進(jìn)后宮面見皇帝,故而只好都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了。眾人正要都散去時,趙惜寧匆匆入閣,約走了官博識,看他的面色不善,羅保朝等人也已猜到是和東都內(nèi)的諸般事宜相關(guān)。
“前幾日朝堂上,咱們也都聽了御照司查案的始末,博旃郡王墜樓之事斷定為意外無疑了,可是他怎么又這樣急匆匆的?”高爵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羅保朝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嘆息道:“唉,或許是事關(guān)爆炸案的也不一定?!?p> “說起這個事兒來,我倒有個奇聞。”申乃安邁步至前,“開廟日的時候,東都向南十六里處有一個接善廟,聽聞有個老和尚坐化了。”
“這也算不得什么奇聞啊?!绷_保朝將眼一抬。
申乃安存笑而語:“坐化事小,佛緣事大,這老和尚年歲少說也有八九十,五十歲之后才出家為僧,一心向善,也算化劫釋懷。”
這句話自然話里有話,羅保朝即問:“何來化劫釋懷一說?”
申乃安風(fēng)輕云淡地答著:“我也不和你賣關(guān)子了,當(dāng)年天下兵甲方殷,老和尚為匪,虐殺許多民眾,后拱手讓出山頭,落了個明哲保身,皂州侯給他蓋了這座接善廟,”他略一咳嗽,“開廟日那天,他被殺了,并非真的坐化?!?p> 聞聽此言,羅保朝與高爵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申乃安睛光畢現(xiàn),低下了頭輕聲道:“接善廟有一處小地宮,下挖了三層,里面藏了一些火藥?!?p> “嗚!”羅保朝連忙噤聲。
“難不成說……”高爵的腦子轉(zhuǎn)得快,立時就明白過來個中關(guān)系,而他又急忙忙問道:“陛下可知道了?”
申乃安將手一垂,“陛下何事不知?可如今千頭萬緒,諸多事件,迷霧紛雜,咱們樁樁件件都經(jīng)歷,身在其中,看不清楚,這鋪天蓋地落下來這許多事,一時之間,這個有理,那個有理,誰能說得清?”
“是啊?!?p> “申大人灼見,我等真是遇事則慌,毫無主動權(quán),國家蒙難,怎敢懈怠?!绷_保朝拱手。
申乃安微微點(diǎn)頭,嘆道:“要知道,如今還是亂世,一切盡有可能,所以,我也說不清?!?p> “這許多案子無頭無尾,一下子都拋出來,你們可不能亂了陣腳。”他們正說話間,便見沈可人走來,他也聽到了這幾位的言語,故而上前來勸了幾句。
“太傅?!比耸┒Y。
沈可人連忙一一扶住,汗顏道:“咱們是一個大甕扣住了,撞不出去了?!?p> “陛下罷朝,是有謀劃的,可這謀劃,我們不敢揣測太多,太傅你覺得如今這局面……”羅保朝忡忡然地問道。
沈可人會意頷首,一把拉過羅保朝的手,又看了一眼申乃安,才道:“依我看,可以三事綜之,第一樁,是戰(zhàn)事,無非西山與登州,第二樁,是賊事,便牽扯尤黨、東都爆炸這幾件事,第三樁,是政事,王氏如何,伯岳侯如何,便都是政事了?!?p> “是呀!”三人齊呼一聲。
沈可人又道:“陛下心里自有主意,只不過苦于沒有抓住作亂之人?!?p> “太傅之意……”羅保朝低吟片刻,“如今陛下是在撒網(wǎng)?”
“且行且看,且觀且計?!鄙蚩扇四抗鈭?jiān)定,猶如磐石在前,不可動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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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夜,雨止。
皇帝在永徽樓見了風(fēng)順行,對待這些老臣,他總是格外嚴(yán)苛一些,譬如薛赫、沈可人等,總是在他這里得不到好處。風(fēng)順行更是難得單獨(dú)面圣一次,故而格外戰(zhàn)戰(zhàn)兢兢。加之他府上才出了事,更是不敢駕前坦蕩。
大責(zé)太監(jiān)領(lǐng)他進(jìn)殿時,皇帝還沒到。故而他甚是緊張地等候了半刻,皇帝才便服闊步而來。
“叔迎許久不見朕,似乎有些生分?!彼麖娘L(fēng)順行身后走出來,嗓音洪亮,在空曠殿內(nèi)回響不斷。
風(fēng)順行十分惶恐,忙下跪行禮:“微臣拜見陛下萬歲。”
“平身吧,不要拘禮?!被实廴齼刹骄妥叩缴鲜鬃鹱D(zhuǎn)身落座。
“謝陛下?!?p> 風(fēng)順行起身歸座,皇帝看著他,而后擺手招來宮娥,“去添幾盞燈來,然后給輔國公備熱水,朕怎么瞧他像淋了雨的小病貓子似的?!?p> “是?!睂m娥領(lǐng)命退下。
風(fēng)順行連忙又跪謝天恩,“謝陛下關(guān)懷?!?p> 皇帝的眼神因這句話忽而轉(zhuǎn)為狠辣,質(zhì)疑道:“叔迎真是塊榆木疙瘩?”
“這……陛下何意?”風(fēng)順行有些不知所措。
“罷了,你們家也不知何時能出個有出息的,朕看你那獨(dú)子也不成氣候,輔國公這爵位怎么能傳得下去?”皇帝長長嘆了一口氣,“朕將你官復(fù)原職,你可莫要辜負(fù)。”
“微臣定不辱使命,唯奉君命,報效朝廷?!憋L(fēng)順行又趕緊叩首。
“行了,也不指望你多做什么,你只讓你家夫人少與后宮來往就是了,先前你那好夫人未免也太多話了,這才讓人抓住了,本來這次只因?yàn)樽o(hù)院一事,不足動搖你,可私底下又有人參奏你,勾結(jié)后宮,實(shí)在的鐵證,你記住你吃的虧,否則來日如何是好。”皇帝有意無意地點(diǎn)撥了他一句。
風(fēng)順行立刻領(lǐng)會,連叩三個響頭,“臣該死!臣該死!”
“管好家務(wù)事,才好為朝廷效力。”皇帝的右手食指輕敲著桌面,眼神打量著他。
“是?!?p> 是時,宮娥緩緩進(jìn)殿,奉上了幾盞明燈,又端上來一壺?zé)崴?,給風(fēng)順行倒了一杯?;实矍浦齻兊谋秤?,轉(zhuǎn)而又道:“今次,命你協(xié)同廣勤侯,前往登州平叛,望你不要辜負(fù)朕的用心。”
“臣定當(dāng)竭心全力,拿下登州!”
“嗯,你的話,朕記住了,還有一事要叮囑你,此次平叛,務(wù)必殺掉尹出云,仗可以輸,但是人必須死。”皇帝的右手忽然停下敲擊桌面,懸在桌面上毫厘而已,就是不放下。
“陛下不需要審問他嗎?”風(fēng)順行有些不解。
皇帝淡淡道:“沒有這個必要了,這個任務(wù),朕只派給你,無論如何,殺掉尹出云。”
“那需要告知廣勤侯嗎?”風(fēng)順行一頓,“畢竟他才是主將,微臣前去只是協(xié)助?!?p> “這件事,朕只告訴了你?!被实鄄⒉粣琅拇辣?,相反,因?yàn)樗拇辣?,才能辦好這件事。
“這……”他低吟起來,有些猶疑。
這時,皇帝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那句話說出了口:“論起爵位高低,你這個輔國公可在廣勤侯之上啊?!?p> 聽了這句話,風(fēng)順行心中一定,堅(jiān)定道:“臣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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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五,王師發(fā)討。以束侯令中軍,輔國公掌輜重,因淄川、青州二路至。會尹兵于巨洋水?!?p> ——《七域國書·魏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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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兵登州第二日,伯岳侯便在拜事閣接令出發(fā)去往曲縣。
東都內(nèi)忽然之間又沉寂下來,仿佛先前兩個月內(nèi)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前幾日的大雨不僅沖刷掉了磚瓦上的塵土,更是沖刷掉了人們的記憶。百姓們的口頭之事,變了又變,但都不往心里去,他們似乎接受了這樣的世道——看似安定,卻十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