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高青齡的禮物
“你這盒子里裝的是什么啊?！比藖碇猎诹_沉院子里，吩咐小碗她們?nèi)亓瞬瑁⒍藖韼追蔹c心。坐在了長廊下之后，羅沉才問高屹手里小心拿著的盒子。
高屹輕輕一笑，旋即賣起了關(guān)子，“這東西可不一般，要不是……”羅沉哪里容得他長篇大論下去，當(dāng)下伸手就把那盒子旋開，竟是一個轉(zhuǎn)心匣。
羅明瞪大了眼睛，很是驚奇，“這是什么？”
高屹也是面露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羅沉看了看兩人，頓時覺得得意起來，便指著這個小盒子道：“這個盒子，無軸無鎖，必然是旋蓋轉(zhuǎn)心匣，料是天工機(jī)巧，海大師的手藝吧。”
“正是?！备咭冱c頭贊許，“這我服你，你再猜猜里頭是什么。”
羅沉爽快地?fù)u了搖頭，直道：“這我哪兒知道去?！?p> “這就是我要帶來送給你的，好不容易從阿姊那里討過來的，你自己看看?！备咭賹⒑凶虞p輕向羅沉面前推了推。
羅沉也有些好奇，卻還道：“別是阿姊要送我的，你自己說是你討來的吧。”
“你可真沒良心啊。”高屹撇了撇嘴。
羅沉笑了笑，方伸手去探盒子里，一入手，只覺得摸到了一冰冷且?guī)еg刺的東西，遲疑著從中取出來，是一枚僅有拇指大小的黑色杏仁般的物什。
“這是何物？”羅沉頭一次見這種東西，忍不住仔仔細(xì)細(xì)地放在眼下來回地琢磨。
高屹即道：“有物遺南牧之山，于霞伏，于夜明，蕭賴愛之，山民懼，遂遷。”
這句話讓羅沉頭腦一熱，這分明就是自己常讀的《大裂》當(dāng)中的內(nèi)山國篇?！斑@難道是伏霞石？”羅沉有些難以置信。
傳說中的寶貝，難不成真的存在？
“你且找著這東西身上的那條關(guān)鍵豎紋，就知道了。”高屹示意他去找尋機(jī)關(guān)所在。
羅沉仔仔細(xì)細(xì)地用手指摸索著，眼睛更是一下也不敢眨動，待尋到了，遂以指甲用力劃了下去。沒想到，這枚小杏仁竟然在他手里裂為兩片花瓣一樣，當(dāng)中不知隱藏著什么，一股子濃香撲面，在打開之后的杏仁里，竟然放著一小塊質(zhì)地晶瑩的芙蓉石。這芙蓉石色凈顏明，好不通透，叫人可憐。
“所謂伏霞，正是芙蓉石?！备咭僖娝嫦矚g，也十分開心。
再看羅沉，依然是目不轉(zhuǎn)睛，看起來十分喜愛這玩意兒?！澳阋院笕缡钱?dāng)跑腿的小廝，就不用說這么多話了，回去記得替我謝謝阿姊。”羅沉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你還不相信是我送的？”高屹心里只暗道這小子太鬼靈。
“你當(dāng)我是小孩兒？”羅沉將此物先放進(jìn)了盒子里，娓娓道來：“機(jī)巧一類，你玩不明白，更何況這是她在告誡我，守住自己的本心，但見銅殼為宙，往古來今，獨銅鐵一類不改樣貌，而內(nèi)藏玉石，滄海桑田，獨玉石一類稍歇，時移世易，能做金石固然是好，更重要的，是得藏住自己，便如這芙蓉石，明麗動人，可也得委身在殼中。”
“這是阿姊要對我說的話。”羅沉的眼眸里說不出的欣喜與寬慰。他身邊的人物，唯高青齡懂他。
“她好厲害，”羅明被這一番話深深打動，“縱使英姿天妒，還須收斂鋒尖?！?p> 高屹噗嗤一笑，連忙稱是：“還真是瞞不住你?！?p> “不過也得謝謝你，剛給我送過來。”
“那你準(zhǔn)備怎么謝我？”高屹頗為神氣。
羅沉思慮片刻，先將芙蓉石收在了袖子里，即道：“不如這樣，午時咱們在家里吃點酒？”
“你們家還許你吃酒？”高屹心想，你要是真吃了，你娘還不打得你躥上房頂？
羅沉輕輕拍了拍桌子，便做定主意道：“我與一個小廝相熟，讓他替我們拿來，咱們就在我這院子后頭的許意亭，再擺幾樣點心，來兩盤肉炙，只要咱們不出門，保準(zhǔn)沒人管?！?p> 高屹自然附和好，羅明倒有些擔(dān)憂似的，又遲疑道：“哥，我現(xiàn)在吃著藥，恐怕不能喝酒吃冷，大動葷腥。”
“也是。”羅沉眉毛皺了起來。
“不如這樣，你就在一旁喝點乳酪奶湯，配些清新果子，或者你愛吃什么，讓丫頭們備一點如何？”高屹見羅沉有些掃興模樣，于是趕緊給出主意。
聽了這話，羅明方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想吃什么？”高屹看著他的大眼睛，認(rèn)真問道。
因著文章會之后這一病，說實在的，除了進(jìn)補的湯藥和治病的丹丸，其余的東西一概不吃，將養(yǎng)到今日，確實有些嘴饞。要是說云片糕，或者杏花酥之類的，他倒是沒有胃口，滿腦子里只有一樣?xùn)|西想吃，便是——
“硨磲花兒。”
此言一出，高屹一愣，不知他說的是什么。羅沉一拍額頭，長嘆道：“哎呦，我的好弟弟，現(xiàn)在哪兒來的硨磲花兒啊，今天又不逢三六九……”
說到這兒，他有些恍惚。
“今天什么日子？”羅沉問高屹。
“四月十九?！?p> 他猛地一拍大腿，咬著牙搓了搓頭，自恨道：“我這記性，今天有長干午市，既然想吃，我就讓人去買。”
高屹遂生了好奇問：“那硨磲花兒在街市之上嗎？”
“我們當(dāng)日在街市上偶遇的一個小販，所賣糕點，非常好吃，叫硨磲花兒，正好你也在，讓他們買回來嘗嘗?！闭f完，他便要招呼人來。
高屹稍一思忖，遂按下了他的手腕，笑道：“吩咐我的人去，我正好有東西要讓他們捎帶，你一會兒告訴了他們地方，弟弟想吃，這頓硨磲花兒我請了。”
“當(dāng)真？”羅沉聞言，不免心里發(fā)笑，高屹，你是不知道這東西的昂貴。
“自然，這次來給了你好東西，總不能不給咱們弟弟準(zhǔn)備禮物吧?！备咭僖慌男馗?，“我讓竹葉去就行?！?p> “你讓他去時，記得說是羅府的人，否則不方便。”
“行，我吩咐給他就是，你放心吧?！彪m然心中有些疑慮，不過去買小小糕點，能有何不方便，但高屹還是照著原話叮囑好了。
羅沉向來不和他客氣，于是就依著他去做。一壁吩咐完了竹葉去買硨磲花兒，一壁讓下人們把東西挪到了后邊的亭子里。這許意亭十分雅致，于小池當(dāng)中而造，四周臨水，花草相擁。此時節(jié)，蟲子多起來，還要在亭子里點上一爐歇飛螢，另外地上鋪就竹席，再擺上蒲團(tuán)，更為舒適。羅沉也悄悄讓小廝準(zhǔn)備了酒，那人辦事利落，待眾人忙完了，都退下之后，才掩著袖中酒躡手躡足地走近來。
“公子，好東西來了。”羅明先看見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當(dāng)日門口那個極為伶俐的小廝。
羅沉示意他把東西放在小幾上，而問：“是哪一家？”
小廝恭敬應(yīng)答，卻巧言連篇：“平日里我們都喝秦泉臺的，今天公子們要喝，小的特意去了蜀玉坊，打了一瓶金山杏紅，還有一瓶冰滴玉液，您放心喝，小的剛才出門時候，聽他們說夫人也出門去了，如果有什么動靜，再給您盯著。”
“去吧去吧。”羅沉看著桌上的兩小瓶酒，很是開心。
那小廝方斂容退下，高屹看著這兩瓶好酒，心里也是一陣發(fā)癢，因是問道：“你就不怕你娘回來發(fā)現(xiàn)？”
羅沉滿不放在心上，到：“年節(jié)時候，她也讓我喝過，不過都是些甜酒，不打緊的?！?p> 高屹即道：“都說酒是天人遺淚，穿腸便醉，讓人恍如置身仙境，我竟還不如你，嘗都沒嘗過?！?p> 羅沉聞言便為他滿滿斟了一杯，而后還神神叨叨道著：“不喝才好，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兒，不知你有看沒看過元通箓早幾年的《證神傳》，里面有一篇趙人溺酒，這酒還是少喝為好?！?p> “這是個什么故事？”高屹也來了興趣。
羅沉剛放下酒瓶要說話，口里還塞著云片糕的羅明就忙不迭地開口：“說是，有這么一個……”他搶了話機(jī)，將口內(nèi)甜食狠狠咽下了肚子，舒緩了氣息道：“有這么一個安國人叫子朱，因為妻子早年病故，其郁郁寡歡，愛上了喝酒，且每日都要喝到酩酊大醉才行，他家中專有一個大甕用來裝酒，有一次，他的小兒子不小心跌落其中溺死了，他卻喝得不省人事，夜半酒醒時，呼喚兒子而不見，于是又起了酒癮，去甕里舀酒，越喝越香，竟喝了個干凈，而后抱甕睡去，第二天一早見溺死的小兒子，這才悲聲痛哭，可又轉(zhuǎn)念咂著昨晚的酒香，便以為是自己的兒子讓酒更香了，于是乎買酒裝進(jìn)了甕里，再向外高價兜售，這子朱最后終暴斃，其七竅流酒，宛若溺死。”
羅明話畢，高屹看著眼前的酒便打了一個冷戰(zhàn)，幾乎是看見了那溺在酒缸中的小孩兒似的，有些反胃。羅沉繼而道：“因此，坊間便流傳一個說法，凡是好喝的，勾人魂兒的酒家，都是用小孩兒泡出來的?！?p> “別說了別說了，怪嚇人的。”說罷，高屹低頭抿了一口酒。這繞齒縈舌酥骨醉，一入喉頭，他就覺得嗆得慌，一個沒忍住，連帶著眼淚口水全都咳噴了出來，羅明趕忙給他拍了拍后背。
羅沉哈哈大笑，顯然很滿意，“你瞧，說完了你還偏要喝，哈哈哈哈?！闭f完這話，他滿飲一杯，好不得意。
高屹顯得很狼狽，氣道：“這東西未免也太難喝了吧！”
“沒喝過的人，想，愛喝的人，饞，這就是酒。”羅沉隔著酒瓶看著高屹，輕輕笑著，心頭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