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沈妃淚
亥時已盡，皇后和沈妃正在明政殿外候著。大責(zé)太監(jiān)搬來了兩把椅子，又多掌上一排燈，立在一旁，殿內(nèi)，皇帝正和沈可人議事。沈妃望著里面，心里十分不安。
王皇后腿上蓋著一張軟毯，懷中還抱著一顆玉靈芝。一旁的宮娥手里捧著一盞銅燈，其身后還有端茶的，奉香的，以及捧經(jīng)的。她是奉旨侍駕，都是按著禮儀規(guī)矩安排，可一旁的沈妃就如坐針氈了，本是不配坐著，可是王皇后賜了座，她不能不坐。
“沈妃，最近二公主的課業(yè)似乎有些怠慢?！蓖趸屎鬀]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沈群梅一怔，方才欠身道：“是臣妾疏忽了?！?p> “旁的也就罷了，作為表率，三公主如今也跟著不學(xué)好了，你看看今日在學(xué)堂，她們都做了什么——頂撞師長，女兒家心思、言語如此出格，沈妃就是這么給陛下?lián)狃B(yǎng)二公主的嗎?”王皇后眼眉一斜，看著十分不滿。
沈群梅哪敢辯駁，只能認(rèn)錯，“皇后娘娘訓(xùn)誡在理?！?p> “在理？只是在理，本宮也懶得跟你費口舌，放眼如今宮內(nèi)，除了你，可還有人能與本宮平分秋色，訓(xùn)誡你是看重你，可別丟了你們沈家的臉面?！彼S是等得無聊，才拿沈群梅戲謔了一番，心里并非是多大的仇恨，也沒有妒怒，只是閑來調(diào)弄一番。
沈群梅應(yīng)道：“臣妾知道了。”
言罷，殿門被輕輕打開，便有內(nèi)監(jiān)送沈可人出來，向外走側(cè)路要先出去，大責(zé)太監(jiān)轉(zhuǎn)身去迎，兩人相互交談了幾句，沈可人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旋即低頭離開。大責(zé)太監(jiān)便回身報知：“皇后娘娘，沈妃娘娘，陛下殿內(nèi)宣見。”
王皇后先起身，駐足片刻，斜睨著沈群梅道：“個中輕重，你小心掂量著?！?p> 沈群梅不敢不惶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隨她之后入殿。殿內(nèi)燈火稍暗，王皇后心里亦是憂慮起來，即低聲吩咐道大責(zé)太監(jiān)：“你速去換上幾盞新燈。”
“不必了。”皇帝在龍書案前似是聽到了這句話。
王皇后聞言，又是憂慮，忙走上前去，勸道：“陛下夜間總是這么昏暗，仔細(xì)眼睛，審山瀚，還不速去換上新燈?！?p> “夜里頭太明亮了，反而不清楚了?！被实蹨販氐?。
說話間，沈群梅來至在帝后面前拜倒行禮，口稱：“陛下圣安?！?p> 皇帝聞言即抬手示意，酸澀的眼睛略睜了睜，便道：“夜深至此，別拘著禮了，坐下就是。”大責(zé)太監(jiān)此時領(lǐng)著四個小內(nèi)監(jiān)來上燈，又有宮娥勤謹(jǐn)奉茶，王皇后順勢就坐在了龍書案邊，沈群梅則居下而坐，不敢逾越。
王皇后將他面前雜亂的紙張收整好，放在了案邊，問道：“陛下這么晚還宣見臣妾，是有什么大事兒嗎？”
“噢，對對對，朕方才與太傅說的太多了，差點都忘了?！彼e起手來，眼神似乎在找些什么。大責(zé)太監(jiān)連忙上前，從桌案上摸出一張條子遞了過去，皇帝這才揮手作罷，而后道：“是了，今天東都內(nèi)發(fā)生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自有業(yè)以來，還未聽過這種人禍，懷安坊的火庫爆炸，有無辜百姓死傷，一旁的毓縷樓也因之有了踐踏之禍——”話至此處忽然遏住，他有意瞥了一眼沈群梅，見她臉色已經(jīng)變了一層。
王皇后聞言大驚失色，惶恐道：“可是有歹人預(yù)謀的？”
皇帝不置可否，“這事已經(jīng)交由官博識去辦了，朕在此也不想再論，只是，沈妃，你似乎有些臉色不好?！彼闯令伈⒂行C氣，“你還不交代？”
王皇后立時看向沈群梅，內(nèi)心也按定三分揣測。沈群梅自知逃不過，只能起身跪叩，怯怯道：“是臣妾給了公主們令牌，許她們出宮幾個時辰，沒想到……”
“你好大膽啊，沈群梅！”王皇后當(dāng)下暴跳如雷，憤怒起身，毫不留情地指斥道：“你一介宮嬪耳，哪里來的權(quán)力讓公主們出宮？陛下平時待你偏愛三分，你便敢逾矩行事，好啊，怎么不趁著東都火起，借場東風(fēng)連同陛下與本宮一齊燒了算了，你說，今天這個時候誆著她們出去，是不是起了歹心，還是說你和宮外有什么勾連？”
這些話天壓一般倒下來，沈群梅本欲爭辯幾句，此時此刻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像是用木塊哽著似的，只疼得要命，一個勁兒地?fù)u頭，眼睛雖是憋紅了，可就不見眼淚下來。這幅樣子落在了王皇后眼里，更是覺得惡心。
“皇后，有些失態(tài)了?！被实鄞藭r實在有些尷尬。
但是也可想王皇后此時的憤怒，自己的親生女兒身陷險境，外頭這么亂，還不知道女兒有沒有性命之憂，難以遏制住心情。皇帝是已經(jīng)知曉了兩位公主相安無事，自然便冷靜些。
“失態(tài)？陛下，那可是咱們的女兒啊！”王皇后怒從中燒，眼眶已見血色。她轉(zhuǎn)而走向沈群梅，低下頭惡狠狠地道：“沈群梅，我素日只當(dāng)你是個好性子，是朵柔軟花，卻不知你心思這么毒辣，平時的溫柔如水，是給誰看的！”說罷，便猝不及防地給了她一個巴掌。
沈群梅被扇只覺得火辣辣的，內(nèi)心里的委屈也都涌上心頭，真像是鼻子里灌了風(fēng)，嘴里咽了刀子一樣難受。
“臣妾……”她強忍著想辯駁兩句，可王皇后根本不容她分說，伸手又是一巴掌，直打得她眼冒昏星，撐著地起不來。
“行了，皇后?！被实劭丛谘劾铮瑓s并未及時出手阻攔。
王皇后立在原地，喘著大氣，顯然怒火已經(jīng)泄了一半，她看著地上這朵殘花，心里莫大的滿足?！岸还鞫妓偷綒q粟庭休息了，并無大礙，你打也打了，消消氣便罷?！被实坌睦镲@然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王皇后臉色既沉，冷靜如常，看著猶帶一絲可憐的沈群梅，她心里只恨不寬，因是道：“打你，是為著你欺上不報，擅自越權(quán)，公主們平安無虞，你的罪孽當(dāng)輕減三分，原本是要給你抬抬身份地位，現(xiàn)在看來，二公主你也不必養(yǎng)了?！?p> “皇后，你且讓朕問完了她?！被实燮鋵嵰膊幌氪驂荷蛉好?，因為不值得。
“陛下如問完了，也請不要偏私。”王皇后怕就怕他心里記掛著沈可人，不會懲處沈群梅。
皇帝擺了擺手，遂起身走到沈群梅身前將她扶起，沈群梅雖有流淚，卻不哭鬧，只是臉上多了幾分羞愧?；实垡灰?，內(nèi)心自然憐惜幾分，因是道：“皇后打你，你受著，算是對你的訓(xùn)誡，這么晚了，朕召你來，還有幾件事要問清楚。”
沈群梅心里知錯，嘴上沒有半句怨懟，微微點了點頭，道：“陛下問就是了?！?p> “你給了她們二人腰牌出宮為何不上稟于朕和皇后？”皇帝語氣和善。
沈群梅聞言眉頭一緊，手心一股子冷汗，心里頭一橫，當(dāng)即道：“臣妾當(dāng)據(jù)實而言，在合閭門碰見二位公主之后，臣妾便改道去了長門宮，候在門外時，是巧萃來傳的話，說娘娘與陛下在議事，不便見人，不等臣妾說明來意，巧萃便借口回避了，長門宮豈是我等妃嬪敢擅自闖進(jìn)的，臣妾也只好回宮了?！?p> 說到這里，王皇后心下暗道不好，被她擺了一道，再怒目看向巧萃，只見巧萃早已惶惶跪下，口稱知罪。
皇帝心知肚明其中緣由，也不再問，又道：“此事便明了，那你可有想到二位公主的安全？”
“臣妾再愚鈍，也不可能拿兩位公主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麗華如今是臣妾的養(yǎng)女，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害她！”說到這兒，沈群梅才陡然落淚，滾燙的淚珠子一串兒線斷掉了似的，狠狠砸在了皇帝的手背上，灼燙出一個印子。
“為保周全，臣妾特意命人去御照司請了人暗中保護(hù)公主，陛下圣察。”她哽咽，面色羞紅，更惹愛憐。
皇帝見狀，自是將來龍去脈都一一獲悉，雖然心里方才對她還有疑慮，可是如今盡都消了，面上有顯露出深情來。一雙眸子，燭光之下竟有些瑩瑩點點，他沉聲道：“難為你了。”
四個字入耳，沈群梅方聲聲嗚咽，竟是哭出了聲來，可真有催心折骨的效果。
王皇后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她已知一禍難逃。
“皇后，你且先去歲粟庭里照顧二位公主。”皇帝眼看著沈群梅，對身后的她冷漠待之。
“臣妾遵旨?！彼?dāng)識趣，匆匆告退。
出了明政殿，她的氣焰全無，仿佛冰窖里的一盞燈，連顏色都凍僵了。巧萃一句話也不敢說，就跟在身后，其他宮娥也是，生怕這位皇后再拿自己撒氣。
“巧萃。”剛走出震旦門，王皇后便站住了步子。
巧萃一下子跪叩在地，怯怯應(yīng)道：“奴在?！?p> 黑夜中的她臉色模糊，聲音也有些模糊，“吩咐太醫(yī)署，讓太醫(yī)令歲粟庭候著，”她一頓，“不得有誤！”
這一聲短促的吩咐，在夜中顯得格外突兀，巧萃不敢停歇，忙奔向太醫(yī)署。而王皇后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漸漸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