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風(fēng)波暗轉(zhuǎn)
司教抹了一把汗,平了平喘息,即道:“公主殿下您直說就是?!?p> “元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只不過我不明白,何為女子之賢德,與男子的賢德有何區(qū)別?還是說君子的賢德與我們女子的賢德不同?”魏麗瑯語氣認(rèn)真至極。
“這,啊,公主殿下問的好啊——”司教立時作歡笑顏,“真乃千古一問,女子的賢德自然和男子的賢德不同,男子賢在知學(xué)好學(xué)明學(xué),德在為人助人救人,而女子則自然是賢惠為首,婦德為重,持家相夫,明理教子才是……”
魏麗瑯根本不等她說完,當(dāng)即打斷:“那為何這兩者的賢德,寫出來是同樣的字?”
這問題一出,司教登時凝噎無語。
在座眾人也是面面相覷,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魏麗瑯故意刁難司教,這位公主專愛刁鉆,更愛歪理,令人頭疼。司教轉(zhuǎn)眼看向高青齡,希冀求救,高青齡會意,略略一笑,方啟唇問道:“下官失禮了,唐突問一句三公主,剛才讀的可是《女史箴訓(xùn)》?”
“當(dāng)然是啊,讀的是《女史箴訓(xùn)》第六篇陳玉妃,司書教大人何出此問?”她甚是不解。
“那這《女史箴訓(xùn)》是誰所寫?”高青齡循循善誘。
“馮氏庸朝的大文豪張典,因為不滿暴后秦南風(fēng)亂政禍國,這才寫了《女史箴訓(xùn)》,借以訓(xùn)示,又被大畫家顧寅首畫為《女史箴圖》,這又如何?”魏麗瑯不知其意。
高青齡看了一眼司教,即道:“說得好,張典、顧寅首,兩個人都是有名的人物,都是有名的男人?!?p> “司書教?”司教眉頭皺起。
“愿聞其詳?!蔽蝴惉樀菚r明白過來,高青齡的本意是偏向她的。
高青齡隨手折了一朵海棠,掐在手中,向眾人宣示道:“你們讀《女記》,學(xué)《女言》,現(xiàn)在又讀《女史箴訓(xùn)》,我問你們,可學(xué)會了?”
所坐皆沉默。
司教剛要出言勸止,魏麗瑯一個眼神便給她瞪了回去,她便不敢再多說話。高青齡拿眼掃了一圈,最終落定在官南慧身上,并道:“既然都不說話,那我點名了,官大小姐,你起身說話?!?p> 身為司書教,靜寧堂公主伴讀,她是有這個權(quán)力的。
官南慧聞言一愣,看了一眼周圍的人,見她們都低著頭,自己只得訕訕站了起來,卻不敢直視高青齡。
“官大小姐學(xué)識淵博,見多識廣,我看你前幾日交上來的小花箋背面抄了一句《交鬢賦》的‘明月不曾問心事,卻傳千里思人情’,當(dāng)時司教大人火惱雙鬢,我按下此事——”她見有兩三個偷笑的便轉(zhuǎn)而道,“你們也別笑,什么《交鬢賦》、《黃華樓》,你們多多少少都是讀過的,就連我也是看過的,這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p> 話到此處,官南慧方羞紅了臉,怯聲問:“那司書教大人因何讓我起來?”
“我問你,《女記》第十三則,閨中女見淫詞,為何過?”高青齡眼神緊緊盯著她不放。
官南慧真是炭燒紅了臉,耳根子軟癢生熱,嘴干舌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出口:“為傷德之過?!?p> “如為外人所知,如何自處?”
“父兄為訓(xùn),母嫂持戒,祠中面先人而自悔,延嫁,不屬德妻之列,不居惠內(nèi)之從。”官南慧戰(zhàn)戰(zhàn)兢兢,此刻她仿佛任人剝衣一般,心里羞愧難當(dāng)。
高青齡面色平常,接著道:“分毫不差,且請坐下吧?!彼龑⒑L幕〝R置在桌面上,“在座的各位,有公主,有貴女,咱們幾個若是同乘而出,那就是大魏最有身份的女子,看看,身份地位于我們來說,算什么呢,體面?風(fēng)光?梳一個留仙發(fā)?穿一身織成錦?我問你們讀了這些《女記》、《女言》有什么感悟,你們一句話都沒有,但是問你們犯了何錯,你們心里卻都清楚這一條、那一條,可是,讀詩書是錯嗎?看情情愛愛是錯嗎?思春遐想是錯嗎?三公主,你說呢?”
她故意將話題拋給了三公主,滿座在內(nèi),唯獨她說錯了話,不會有人怪罪。魏麗瑯此時心里本就激憤,一得提問,更是情緒高漲,張口就答:“自然都不是錯!”
“為何不是錯?”高青齡又問。
“我們是女子,又不是擺在祠堂前的一本列女譜!”她義憤填膺。
“甚好。”高青齡朗聲道。
司教一看此情勢,心里慌張起來,遂起身退了出去,急忙趕去長門宮了。
“那我們可以讀這些詩文嗎?”一個聲音低低傳來。
高青齡便娓娓而道:“可以,你們來讀書明理,自然要多看多知,但是記住一點,咱們讀的所有的書,無論是教給女德的,還是講明歷史的,都是男子所寫,天下萬物分陰陽,兩全才是合理,所以,這些文章都不合理,因為都拘束在男子自己的眼光里,倘若咱們有歧義,意見相左,不代表咱們是錯,我正希望咱們有不一樣的看法,來補全這男子們看不見的那一面?!?p> 其言一出,洪鐘振耳。
魏麗瑯當(dāng)即稱贊道:“司書教所言甚是,我等女子絕不可受這不合理的東西約束,可也絕不可一味貶低這些條條框框,與其怨天尤人,怪是男子拘束了咱們,倒不如自己寫一條路出來,做什么陳玉妃,看什么《女史箴》,我們應(yīng)自明自知!”
“三公主深明其義?!备咔帻g非常贊許她。生在帝王家,能有這樣的見識,著實令人驚訝。她看著這些神情恍惚的少女,心里有些動容。倘有一日,女子真能自明自知,能不被男人們定下的規(guī)矩格住,能自己做自己的主,那該是多好的日子啊??墒翘y了,除非,女人來做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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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教報知王皇后此事,王皇后卻并未往心里去,還厲言責(zé)備,讓她自己領(lǐng)罰去,而后干脆立即下旨撤了她去天青影教習(xí)的職位,配為粗使宮女。利落地罰了她之后,巧萃十分不解,便問道:“娘娘為何要懲處司教大人?這件事她并未辦錯啊?!?p> 王皇后正動了心思,不由地挑眉問道:“本宮問你,女子為何要習(xí)女德女訓(xùn)?”
巧萃眼珠一轉(zhuǎn),當(dāng)即道:“自然是為了能更加賢惠,成為夫君的助力?!?p> “那女人生來就是要為男人所用了?”王皇后輕蔑一笑,“我懲處她,是因為她愚笨,她根本比不了高青齡,也根本教不會公主們該學(xué)到的,于我女兒無益,也于大計無益。”
“大計?”巧萃第一次覺得糊涂。
王皇后不覺一笑,“本宮恨不得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像高青齡這樣?!?p> 總有人曲解了女人本身。
也總有女人曲解了女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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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沉與高屹正坐著看天,忽聽得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一轉(zhuǎn)頭便見靜寧堂里匆匆走出來長門宮司教,但見其神色莫測,便知道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可還未及他們?nèi)ゴ蚵犚欢?,這邊廣學(xué)堂的門也被打開,太子魏敬一先一步走了出來,面容極嚴(yán)肅,冷冰冰的,只看了高羅二人一眼,便揚長而去。他的身后,沈可人畢恭畢敬地站著,很是謹(jǐn)慎。
高羅二人不敢多問,也只垂著頭站著,沈可人嘆了一口氣,復(fù)又關(guān)上門,不知道與那蔡書臣又說什么去了。
“我從來沒見太子這副模樣?!备咭賾n心忡忡。
羅沉依舊沒有興趣去管什么太子,只是道:“與我們何關(guān)?”
“自然無關(guān),自然無關(guān),不過看你這樣子,真讓人心里窩火,我也跟著煩躁?!备咭儆行┦懿涣怂@消迷的模樣。
“那不用你看。”羅沉不以為意,轉(zhuǎn)身便要走。
“你去哪兒?。俊备咭倏此D(zhuǎn)身而去,走得瀟灑,心里直罵他太倔。
羅沉沒有答他,待走了十步開外,才駐足,也不回頭,“回家,背孟子?!?p> 高屹聞言一笑,這小子,說到底還是心寬。
這邊按下不提,再說那兩位侯爺自惠安宮分別之后,廣勤侯乘轎回到家中,因先在書房不見束肅,故而進了后院,卻也不見夫人,遂喚來一個丫鬟問:“夫人去哪兒了?”
這丫頭平時是奉茶添香的,因不與這些大人物說話,故而吞吞吐吐的,說不利索,“回了……回了侯爺,來了人,夫人出門去了,小侯爺并未……回來。”
“說仔細(xì)些?!睆V勤侯倒是好脾氣,“是去哪兒了?”
正這時候,另一個灑掃的丫頭跑過來連忙跪下,饒著罪道:“侯爺恕罪,她是剛調(diào)來廳上的,說不明白,原本咱們小侯爺是下了學(xué)回來了的,可回來沒多久,伯岳侯府的管家就來找內(nèi)宅說事,聽說是大夫人有事兒惱了,讓咱們夫人帶著小侯爺去一趟伯岳侯府?!?p> “是肅兒惹事了?”他心里直打鼓,不應(yīng)該啊,肅兒向來仔細(xì),和那時不敏也并無沖突,今次究竟是因為何事。
這個灑掃的丫頭便道:“不知道詳情,但是聽幾個內(nèi)宅的婆子們說,是學(xué)堂里的事兒,她們也沒聽明白,咱們夫人立刻帶了小侯爺去了?!?p> 學(xué)堂里?這羅明已然不在天青影了,今日學(xué)堂里還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讓轎夫準(zhǔn)備好,我去一趟伯岳侯府?!彼@時,眉毛才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