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寒冬，讓人頗向往久違的陽光，可這不合時宜的雨驟然下了起來，似乎宣告著開春還遠(yuǎn)著呢！
“在一個月就小年了?！卑⒛缸炖锬钸吨瑫r不時看向門外，瞅著看似平靜的雨天，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看大家都在屯糧了！”小船兒想著前幾日不太平的查詢隨口一說，此刻母女倆人正縫著厚重的冬衣，也是為這亂世做準(zhǔn)備，父親總調(diào)笑他們，說他們瞎忙活，這時代哪里都亂，家里沒活路，就沒有有活路的地方。可阿母也隨著大家緊張的張羅起來，衣服上留著大大的口袋，也是為了裝東西。
“現(xiàn)在的錢也不頂用了，那些紙印的錢一大摞一大摞買不了半斤米，得虧我當(dāng)時覺得這東西不靠譜，存的都是銅錢，就是這些銅板也不經(jīng)花了?！卑⒛缸炖镄踹吨?，手里忙活著，“這些日子你也別在往外跑了，不安全。”
見阿母話里有話，小船兒不再說話，前幾天和父親生了悶氣，現(xiàn)在不想和阿母也吵起來。她收了心思，把注意力放在縫冬衣上，這是拿棉被改，得花好大功夫才能改好。
到了傍晚，雨不見收手，密密的雨線如簾子般，隱晦的透露出一絲哀怨?？呻S著天色的變暗，哀怨變成了牽掛，等待著晚歸的人。
每逢父親晚歸，小船兒常是格外注意窗戶的聲響，倒不是怕賊人入屋行竊，而是阿母氣著父親晚歸鎖上了門，所以晚歸的父親只能踩著累在墻邊的磚爬進(jìn)來，再擰松窗戶上的兩根木樁，翻身進(jìn)屋。
小船兒敏感的聽著這些聲響，確定父親回來了才敢入睡。有時候，父親會和朋友喝得大醉，被抗著回來，也有時是小船兒頂著夜黑風(fēng)高的夜晚去尋他。
隨著雨越下越大，小船兒心里愈發(fā)的著急，今晚阿母并沒有鎖門，見著遲遲未歸的父親，阿母也慌了！
“這時候，是去哪里瘋了？”阿母著實放心不下，想出去看看，小船兒提議自己跟著，可母女倆一踏出門，就看外頭是戒嚴(yán)的狀態(tài)，兩個兵指著母女倆不讓出來，這可把人給嚇壞了。
“興許阿爸也是被困住了！”母女倆只能互相安慰了幾句后，就在心中暗暗祈求父親別出事。
可小船兒的心始終懸著，到了半夜，她隱隱聽著窗戶那兒有動靜，可出去一看什么也沒有，只有雨水滲透了墻壁，冷風(fēng)透著縫隙吹了過來，她沒有出聲小心翼翼回了房間，怕驚擾了阿母。
“應(yīng)該明天就回來了吧！”小船兒仍是滿心擔(dān)憂，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父親從來沒有一夜未歸過，即便是去別的村子做活，爬山涉水也會趕回來，今天出門阿母還有叮囑，讓他收了工就回來，別去喝酒。
“這會兒還有誰會和他喝酒呢？”
小船兒推敲了無數(shù)的可能，她勸自己合眼，因為一覺醒來就能看見父親平安歸來。曾經(jīng)也有那么幾次父親回來得實在是太晚了，她等不了睡著了，醒來父親就已經(jīng)在家吃早飯了！村里的路父親走了上萬次，怎么會回不來呢？
小船兒深吸一口氣，勸自己早點歇下，別想這些不吉利的事情了！可她雙手仍擺著祈禱的手勢，嘴里默念著“平安無事”四個字，如此她才能安心。
在一遍遍的祈禱下，小船兒漸漸合了眼，一些模糊的畫面涌進(jìn)了腦子里，真真假假，竟讓人說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那畫面里是兒時溫馨的場景，黃昏下父親提著條大魚，說是心血來潮下河里抓的，晚上小船兒就等著那鍋鮮美的魚湯，父親則開起了酒壇子，在抬頭便可見星光閃爍的院子里，平平淡淡的家常話浸透了幸福，就像盛夏的田野里開滿了白色的花。
香甜的美夢卻被寒冷喚醒，小船兒縮了縮腳，總覺得那兒冒著寒氣，便往身體里蜷縮。因為是雨天，見不到日光，猜不出是幾更天，小船兒翻了幾下，覺得實在是睡不著，才打著哈欠起床，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阿母房里，看看父親回來了沒。
雨的簾幕仍未散去，陰霾鎖住的村子，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忽然有人嚷著河里飄著個人，看樣子是沒了氣了，幾個膽大的劃著船，把人撈了上來，邊上的人連連感慨，村子里的人水性極好，怎么會淹死呢！
噩耗一個傳一個，終于有人冒著雨敲響了小船兒的家門。
“誰??？”阿母一如往日的來開門，卻從敲門者的嘴中聽到：“小船兒他爸-出-事-了！”后面那幾個字阿母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眼神閃爍了一會兒，又問“什么事？”
“人……”對方也不忍說下去。
“什么事？”阿母壓低了聲，盡量克制住情緒。
“人沒了！你快去河邊看看！”報信的人咬牙說出了真相，阿母聽到后人都站不住了。
“阿爸……”小船兒一路跑一路喊，冰涼的雨突然變得溫?zé)?，那是她許久沒有流出的淚，怎么能這樣？昨天父親還好好的，憑什么今天就沒呢？這一定是玩笑，是惡作劇，父親身體一直很好，出門的時候精神也很好，怎么能出事呢？昨天她都沒和父親說什么話……連句路上小心也沒有……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可當(dāng)她走到了人群里，卻遲疑了！腳下濺出的泥水像千萬噸鎖鏈，怎么也解不開。
“小船兒，你阿母沒來嗎？”
看著關(guān)心她的鄉(xiāng)親，她心里的希望全沒了，這兒的人都認(rèn)識她，也認(rèn)識她的父親，是不會認(rèn)錯的。大家自覺地散開，她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父親的鞋……好像就剛剛回家一樣，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他抱怨說：“唉！今天這雨下得真晦氣！”
“阿爸！阿爸！你在哪呢？”小船兒大聲呼喊著，“你快回來？快回來？”
她聲嘶力竭的喊著，希望能把父親喊回來，此刻她多希望……多希望自己能在看見鬼……
“為什么看不見了？為什么大家都走了？土地公爺爺，你去哪兒了？為什么看不見你呢？為什么？”
她大聲哭泣著，直到阿母到來也不曾停止，最后疲憊的她倒在了阿母的懷里，希望一切能如兒時般，大鬧一場后就恢復(fù)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