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千叟宴上詩百首，沒有一首比過狗（二更合一大章）
夜，縫尸鋪門口。
酒盅空空照明月，千杯知己不盡歡。
“林兄，今日盡興，暢談天南海北，博古通今之見識，我等相識當(dāng)真是好緣分，改日我與殷德二人必帶好酒再來?！?p> “下次，下次我跟你說我的大白……嗝?！?p> 劉镮之臉上帶著微醺，和殷德已經(jīng)醉的有點發(fā)懵，小胖子掰著手指頭，一只鵝，兩只鵝，下了三只大白鵝……
林壽笑著送他倆醉歸，開始收拾桌上殘羹冷炙，趕上寧洛薇送豆腐來。
“唷，剛才誰來了？”
“不認識，路過的，相談幾句挺投機，就坐下喝喝酒聊聊天?！?p> “你是怎么跟誰都能聊得來的？”
寧洛薇心里其實挺好奇的，剛才那倆公子哥她遠遠看見了，衣服面料，身上的零碎行頭，非富即貴，不像一般百姓，林壽與見識不少的達官顯貴能聊的投機，與字都不認識的街頭乞丐也能聊的盡興，他為什么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說上話？
林壽幽幽嘆了一聲道：
“大概因為，我長的帥吧。”
“……”
寧洛薇無語的白了林壽一眼，但手底下正幫他一塊收拾桌上的盤子酒盞，就像分擔(dān)家務(wù)的小媳婦一樣。
天色晚些，寧洛薇回了豆腐鋪，鋪里本該沒人，她是特意趁著師妹姜云云不在，才有機會去找林壽。
然而，一回鋪里，寧洛薇看到正拄著刀坐在那的姜云云，心底一顫。
師妹每晚都要去和京城里的暗線接頭，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了？她什么時候回來的？她看見自己去找林壽了？寧洛薇心里一時間翻江倒海有點慌，她怕林壽會有危險，但表面上還是故作鎮(zhèn)定的道：
“怎么今天這么早回來了，餓嗎，師姐給你做豆腐吃。”
“師姐，那是誰?！?p> 寧洛薇心里咯噔一下。
“鄰居……鄰里之間要打好關(guān)系，我藏在這才不容易被官府發(fā)現(xiàn)。”
師妹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給了寧洛薇一個眼神，那意思你是不是當(dāng)我傻？
“師姐，你少惹點事吧，你上次假死的消息傳回去，師父一眼就看穿了，讓我來京城找你，說你要沒死就讓我殺了你?！?p> “師妹啊，你可不能把師父氣話當(dāng)真，再說師姐當(dāng)年在山上對你不薄……”
“對我不薄？你是指每次犯門規(guī)被罰抄經(jīng)書都武力威脅我替你抄，不抄揍我？還是指小時候讓我拿著鞭炮去師父房間放，害我挨了一頓揍？”
“咳咳，師妹你不能只記得這些，你仔細想想，和師姐同門這么多年，就沒想到一點師姐對你的呵護和愛嗎?！?p> “師姐你知道我打小記性就好，連門里的師兄弟們誰幾歲哪天換了哪顆牙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你說的那些我記不得一點，請停止你的臆想。”
“?。俊?p> 寧洛薇心虛了，還不死心的試探問道：
“真一點都沒有嗎？”
“是的，一點都沒有，你死心吧?！?p> 寧洛薇干笑著，笑的很尷尬，我小時候在山上真有這么皮？不可能吧？
“師妹，來，師姐給你做豆花吃，你可不能跟師父打小報告，不能說我在這邊接觸什么人，做什么事。”
“不用我說，他老人家自己也會知道?！?p> 姜云云面無表情的吃著豆花，繼續(xù)道：
“師姐你這次做的事，師父他老人家很生氣，說你從小就懶，就疏于大業(yè)，拈輕怕重，這次還想裝死脫離師門，不顧使命，所以你現(xiàn)在罪過很重……”
寧洛薇聽了心頭一緊，問道：
“師，師父不會真要殺我吧，他老人家難道真要清理門戶，別啊……”
“那倒不會，師父說養(yǎng)你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錢財，直接清理掉太賠錢了，所以給了你個任務(wù)讓你戴罪立功，你做完了這個活兒，師父說可以許你自由?！?p> “還有這種好事？！”
寧洛薇眼睛一亮，她這次逃離師門罪過太大，那天小師妹上門時，她都嚇?biāo)懒?，以為要被清理門戶了。
“別太高興，師父說你將功補過才行。”
“師父給了什么任務(wù)？”
寧洛薇心說這次能逃過一死就好，雖已厭倦江湖，但就最后再出手這一次，這次之后，就能永遠離開……卻聽師妹言出，短短幾個字，震得人肝膽俱裂，只聽姜云云說道：
“師父讓你，刺王殺駕。”
……
幾日后。
千叟宴開，老頭們頂著風(fēng)雪去吃席，有的還沒走到，就死在半道上了。
那些個到了地方的，對著一桌被吹冷的菜硬吃，最后腸胃吃出問題，也死了不少。
但就算如此，仍有不少人感恩戴德，乾皇特選其中一位年齡最大的九十歲老翁，賞賜六品頂戴，彰顯尊老之道，惹得一幫老頭感萬歲爺皇恩浩蕩，感激涕零，皇上真尊敬重視我們這些老人??！像是完全忘了誰折騰他們冒著大雪來給自己祝壽的。
這加了六品頂戴的老頭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樂得不行，但轉(zhuǎn)日回家就因過度疲勞而死，死前手里還抓著萬歲爺賞賜他的那六品頂戴呢。
且不說這些老頭如何，但說乾皇。
萬歲爺人坐在厚帳篷里，旁邊火爐燒的旺盛，暖和和的，完全感覺不到外面風(fēng)雪多冷，吃著熱騰騰的菜肴，不時舉杯，看著外面自己的子民們向自己跪謝，深感朕之江山盛世，百姓對朕尊敬愛戴。
這邊人都安頓好了，咱下一環(huán)節(jié)，上賀壽禮吧，乾皇過生日，收禮都收兩回，這千叟宴送，后邊萬壽宴還得送呢。
就說現(xiàn)在千叟宴，咱這個大臣百官們，各司各部，都挨個過來到皇上面前，把這個壽禮送上來，展示給皇上，展示給大伙兒看，誰也不好落了面子。
尤其這個年頭給皇帝祝壽，你送的壽禮不好，被人取笑丟人了，那還是輕的，重的有可能說你欺君，你送個壽龜祝長命百歲，有人就說你罵萬歲是王八，找誰說理去？誰都不容易，當(dāng)然，這也催生了官宦間的攀比奢靡之風(fēng)，各種珍貴的壽禮，動輒一件壽禮千萬銀兩，這要是投入民生，能救多少凍死餓死的人？
保定鄉(xiāng)距離京城不過三四百里地，連年旱災(zāi)，國庫空虛無力賑災(zāi)，如今荒民還在吃草啃樹皮，京城之內(nèi)乾皇過壽，下面官宦們卻能獻上各種珍珠翡翠，玉石字畫，一件的價值便能救數(shù)百數(shù)千數(shù)萬饑民，最后卻全都收入皇宮里作為擺設(shè)落灰。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乾皇坐看著百官獻上的壽禮，感嘆朕的大景江山，地厚物博，盛世甚好。
看和縝的壽禮多好，九百顆夜明珠金絲玉布做的壽圖獻上，彰顯朕九五至尊身份，深得朕心，那劉淞就不行，整一桶生姜上來，顯得寒酸，但嘴上到也會說，說這一桶姜山是“一統(tǒng)江山”，難得讓朕順耳了一回，不然朕非砍了他的腦袋不行。
一個個官員上來，直到輪到國子監(jiān)的太學(xué)生們獻禮，和殷德和劉镮之帶著一副詩作上來，宣紙一展，好詩好字，只見上寫：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fēng)半入云。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妙??！好妙的一個“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乾皇大喜，周圍文官學(xué)士也紛紛側(cè)目，交相稱贊，好詩啊，這詩為何人所做？國子監(jiān)里何時出了這等大才？
乾皇也大喜詢問，這詩為誰人所做？
劉镮之答：坊間有文曲慧犬下凡，偷天上仙詩三百首，偶現(xiàn)人間，有緣者得之。
這話說的講究，詩其實是兩人從大黑狗那里得來的，但你作為壽禮獻給皇上，總不能說，萬歲，我們在街上看見有只狗寫詩，我們就把詩抄下來了，送您當(dāng)禮物，給您賀壽，那也不像話啊。
兩人前幾日與林壽談及此事，兩人又都不干那個偷人詩的事，林壽聽了干脆教他們?nèi)绾握f，你若用這詩，大可以講個故事，就是這：坊間有文曲慧犬下凡，偷天上仙詩三百首，偶現(xiàn)人間，有緣者得之。
說這坊間啊，有一條文曲星養(yǎng)的狗下凡了，它偷了天上文曲星的仙詩三百首，偶爾出現(xiàn)在人前顯圣，有緣的人才能得見一首這天上的神仙詩詞。
這一日，兩人正想著如何作一首好詩獻給萬歲，這文曲詩狗突然出現(xiàn)，留下了這么一首，這說明萬歲受上天眷顧，連天上的文曲神仙，聽說了萬歲八十大壽過生日，都特意來送首天上的仙詩給萬歲祝壽……
這小故事編的，小馬屁拍的。
乾皇龍顏大悅！
你要真說就這一首詩，你再好到個頭也就是首詩，但架不住后面這故事馬屁拍的好啊，這比劉淞那個一統(tǒng)江山還好聽，這天上神仙都得給朕賀壽。
劉镮之，和殷德，這倆孩子有心了。
萬歲爺太高興了，和殷德本就是和縝之子，在萬歲這愛屋及烏，萬歲心里已經(jīng)定了要把格格十公主許給他，那劉镮之，如今看也比他爹順眼多了，也甚好，當(dāng)賞！
萬歲爺在百官面前大夸國子監(jiān)一通，教學(xué)水平高，學(xué)生教的好，繼續(xù)努力，加油，朕看好你們，給國子監(jiān)的祭酒都夸懵了，好家伙，這倆學(xué)生真給他們爭臉。
這和殷德和劉镮之兩人獻上的詩，成了千叟宴上最靚的仔。
順帶把乾皇的詩興，都給帶起來了，文曲星都給朕送詩祝壽，朕得有多大學(xué)問，多大文采，不寫出來點哪行。
乾皇本就愛作詩，打他登基以來，至今作詩已有四萬首，天天作，看到什么都有感悟，今天看見城墻了，朕想吟詩一首，明天看見火爐了，朕想吟詩一首，后天看見馬糞了，朕想吟詩一首。
我是大文豪，我就要吟詩一首。
反正這數(shù)量挺嚇人，但質(zhì)量嘛……比如現(xiàn)在乾皇看見外邊飄的這春雪了，靈感立馬來了，立馬招呼左右，讓翰林的紀先生準(zhǔn)備筆墨，他這又要吟詩一首了，提筆寫下詩名《飛雪》，挺好，然后：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
卡殼了，眼睛往旁邊一打，那意思暗示紀先生，你看我這怎么收個尾好？
紀翰林直抹汗，知道沒他這詩就奔著十片十一二十片去了，腦子轉(zhuǎn)的飛快，靈機一動，說萬歲您看這外面雪多像蘆花啊，這雪‘飛入蘆花都不見’它模樣，乾皇點頭拍手，這才最后有了句，飛入蘆花都不見，好歹比那個十幾二十片像首詩。
這一首哪夠乾皇“大文豪”耍的，看那個酒好，看那個肉好，看那個白菜湯好，作，繼續(xù)作，都可以作，“大文豪”這文思就跟從腦袋里泄了黃一樣。
最后一場千叟宴下來，乾皇竟然留下了詩作一百多首。
多是多，但禁不住看，看幾首就知道，一嘴兒的片湯話，那哪能叫詩啊，這要別人寫的，早就被四個字甩臉上：有辱斯文。
但奈何是皇上寫的，不光沒人敢笑話，這玩意還得給記錄成冊，讓你流芳百世。
千叟宴結(jié)束，宴上作的詩送進翰林，不光有乾皇這一百首，還有其他文臣學(xué)士在宴上做的，還有壽禮送的，包括和殷德和劉镮之送的那首“仙詩”。
這些詩也會像乾皇之前那四萬多首一樣，由翰林統(tǒng)一匯編記錄，目前都編在一部記錄所有詩文造冊的《全詩》里。
老翰林們都知道怎么回事，萬歲爺又作詩啦，呵呵，大家互相不說，也沒法說，但心里都有數(shù)。
可最近，翰林院來了個新人。
這個新翰林他不懂啊，他不知道乾皇有這個寫打油詩的愛好，昨天才參與《全詩》匯編，今天這千叟宴出來的百首詩送到他手里，第一頁就是“仙詩”，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一讀，哎呀，驚為天人！
一打聽這詩誰做的，人家跟他說，這是千叟宴上祝壽，一條狗偷了文曲星的詩，如何如何……給他一說。
新翰林點頭稱奇，再翻下一頁的詩，看見這一片兩片的《飛雪》哈哈直樂：
“哈！這誰的爛詩，連狗都不如?！?p> 周圍一眾翰林，鴉雀無聲。
后來這翰林怎么著了，咱不得而知，但有這么句順口溜，可是流傳進了市井坊間，上到老頭下到小孩兒沒有不知道的，一代代傳了下去，這順口溜說：
千叟宴上詩百首，沒有一首比過狗。
……